摔门而出的巨响，仿佛还在耳畔回荡。那一盆泼洒在身的洗脚水，带来的不仅是身体的湿冷，更是彻骨的冰寒，将陈景然心中对李家最后一丝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弱联系，彻底浇灭。他回到那个临时安置张院长和孩子们的废弃仓库，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孩子们睡梦中的呓语和张院长沉重的呼吸声，都比那栋华丽的别墅更让他觉得真实和……肮脏。
他几乎不再回去，整日奔波于仓库、医院（为张院长取药复查）和暗中调查取证之间。身体的疲惫尚可承受，心灵的荒芜却日益加深。
这天夜里，他因为需要找一份之前存放在李家客房的、关于某个建材供应商的早期背景调查资料（这或许能成为指证李磊与某些不法供应商勾结的证据），不得不再次踏足那个地方。他特意选在深夜，期望能避开所有人，像个幽灵一样悄然来去。
别墅里一片寂静，只有几盏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他轻手轻脚地上楼，走进客房，开始翻找那份文件。就在他刚刚找到，准备立刻离开时，楼下传来了钥匙转动和略显踉跄的高跟鞋声响。
是李雨桐回来了。
陈景然动作一顿，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想与她碰面。他站在客房门后的阴影里，听着楼下的动静。
脚步声有些虚浮，伴随着几声压抑的、痛苦的抽气声。然后是身体跌坐在沙发上的沉闷声响，以及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吟。
陈景然皱了皱眉。他听出来了，这是李雨桐的老毛病——胃病又犯了。她工作起来拼命，饮食极其不规律，压力一大，胃痛便会准时找上门。以往，每次她胃痛，无论多晚，无论他是否己经睡下，都会立刻起身，为她张罗。
那几乎是刻入骨髓的习惯，是过去三年里，他作为“丈夫”这个角色，为数不多的、被允许且被她偶尔依赖的瞬间。
楼下，李雨桐的呻吟声似乎加重了，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陈景然握着那份薄薄的文件，指节微微泛白。他应该立刻离开，头也不回。这个女人，以及这个家，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羞辱和伤害。她的痛苦，与他何干？
可是，脚步却像被无形的绳索绊住。那一声声压抑的痛呼，像细小的针，刺着他内心深处某个尚未完全冰封的角落。那里面，或许还残留着一点点，对于过往那些深夜里，她偶尔卸下防备、依赖地喝下他熬的粥时，那片刻虚假温情的……可悲记忆。
他站在那里，内心经历着激烈的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快走，不要犯贱。可某种近乎本能的东西，却驱使着他的双腿。
最终，他还是轻轻地、几乎是无声地走下了楼。
客厅里没有开大灯，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李雨桐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胃部，眉头紧锁，嘴唇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平日里那个精明干练、盛气凌人的女强人形象荡然无存，此刻的她，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看到陈景然从楼上下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意外，随即又被剧烈的疼痛淹没，她别过头去，没有力气说话，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陈景然也没有说话。他默默地走进厨房，动作熟练地找出小米，淘洗干净，加上适量的水，放在灶上，调成文火慢慢熬煮。他又找出她常吃的胃药，看了看日期，倒出温水。整个过程中，厨房里只有小米粥咕嘟咕嘟的细微声响，以及客厅里她偶尔抑制不住的抽气声。
粥熬好了，米油都被熬了出来，散发着温和的香气。他盛出一碗，晾到合适的温度，然后端到沙发前，放在茶几上。
“趁热喝点粥，然后把药吃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完成一项与自己无关的任务。
好想梦成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李雨桐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疼痛而力气不济。陈景然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将一个靠垫塞在她身后，帮她调整到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僵硬，但足够稳妥。
李雨桐靠在垫子上，喘了几口气，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端起了那碗温热的粥。小米粥熬得恰到好处，软糯香稠，温暖的流体滑过食道，落入痉挛的胃中，带来一丝难得的慰藉和舒缓。她小口小口地喝着，额头的冷汗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吃完粥，她接过陈景然递来的水和药片，吞服下去。药效似乎开始发挥作用，加上胃里有了暖食，剧烈的疼痛渐渐缓解，强烈的疲惫感袭来。她靠在沙发上，眼皮沉重，意识渐渐模糊。
朦胧中，她感觉到有人轻轻抽走了她手中的空碗，又有一条薄毯被盖在了她的身上。那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她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小心翼翼的周到。
她最终抵挡不住疲惫和药力，沉沉睡去。眉头不再紧锁，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
陈景然站在沙发旁，低头看着她的睡颜。暖黄的灯光柔和了她平日里尖锐的轮廓，此刻的她，安静得像个孩子。这幅画面，与过去无数个他照顾她的夜晚重叠。
他的心，在某一瞬间，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松动。
但他立刻掐灭了这丝松动。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习惯使然，不过是残存的一点可悲的怜悯。与那些深刻的伤害相比，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情”，什么都不是。
他默默地收拾好厨房，将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有人来过。然后，他拿着那份找到的文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别墅，回到了那个充满尘埃却让他心安的仓库。
……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仓库高窗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陈景然早早起来，帮着刘老师给孩子们分发早餐，又照顾张院长吃了药。想起李雨桐昨晚胃痛，虽然心中告诫自己不必再管，但终究还是存了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挂念。他想着，或许她早上需要吃点清淡的。
于是，他再次回到了别墅，打算简单准备一份早餐，然后彻底离开，去办理之前就该办完的离婚手续。
他熬了白粥，煎了单面的荷包蛋，蛋白凝固，蛋黄保持流心，这是她以前偶尔会夸一句“火候不错”的煎法。他还切了一小碟酱菜，摆放在餐桌上。
李雨桐下楼了。她睡了一觉，胃痛基本缓解，脸色也恢复了往常的红润。看到餐桌上的早餐，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径首坐下，拿起勺子。
她舀了一勺白粥送入口中，随即眉头立刻蹙起，像是尝到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她放下勺子，发出清脆的磕碰声，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挑剔：
“这粥怎么回事？一点味道都没有！米粒也太软了，糊糊唧唧的，让人怎么吃？”她又用筷子戳了戳那个荷包蛋，“还有这个蛋，油太多了，腻得慌！陈景然，你连顿像样的早饭都做不好了吗？是不是故意敷衍我？”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而冰冷地射向站在厨房门口的陈景然，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昨晚被照顾时的脆弱，更没有半分感激，只有习惯性的指责和不满。
陈景然站在原地，看着她那张恢复了一贯冷漠和高高在上的脸，听着她那刻薄的挑剔，仿佛昨夜那个蜷缩在沙发上痛苦呻吟、依赖他熬粥喂药的人，只是一个幻觉。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清晨的阳光透过餐厅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身上，却暖不透她眼底的冰霜，也照不亮陈景然心中那最后一点，终于彻底熄灭、化作死灰的微光。
他看着她冷漠的背影，心湖一片沉寂，再也泛不起丝毫波澜。
原来，彻骨的心寒，是连愤怒都没有了的，死寂。
(http://www.220book.com/book/8DO6/)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