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冯砚东准时抵达京州。
李达康的秘书早己在高速路口等候。
首接将他引向了京州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也就是李达康口中的“科技城”。
车子驶入园区，画风陡然一变。
和京海市那种老旧、沉闷的城市气息截然不同，这里到处是充满设计感的玻璃幕墙大楼。
道路宽阔整洁，一些小型的无人配送车在非机动车道上安静地穿梭。
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年轻、现代、而且很烧钱的味道。
李达康亲自在管委会大楼门口迎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砚东同志，欢迎欢迎啊！”
“怎么样，我们京州这地方，还行吧？”
他指着远处一栋造型独特的建筑，唾沫横飞地介绍起来。
“看到没？那是我们新落成的超算中心，算力排在全国前五！”
“那边，是无人机产业孵化基地，咱们京州产的无人机，现在是全世界的抢手货！”
李达康背着手，走在前面，语速极快，根本不给冯砚东插话的机会。
他就像一个急于向客人展示自己得意收藏品的主人，热情又强势。
“我们不玩虚的，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概念。”
“我李达康搞经济，就一个原则，项目落地，产业生根！”
“你看看这些年轻人，哪个不是名牌大学的博士硕士？人才，才是第一生产力！”
冯砚东跟在他身后，脸上挂着客气的微笑，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李达康这套模式，确实厉害。
高举高打，用最优的政策、最好的配套，吸引最顶尖的人才和企业，形成产业集群效应。
但这套玩法，京海学不来。
没钱，也没这个基础。
京海有的是什么？
一个半死不活的港口，一大堆等着升级改造的老旧工厂，还有无数下岗待业的工人。
参观到了尾声，两人站在科技城最高建筑的顶楼观景平台上。
俯瞰着下方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李达康双手叉腰，意气风发。
“砚东同志，我给你透个底。”
“我们科技城二期马上就要上马了。”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在产业园里给你们京海留一块地，搞个‘京海产业园’。”
“政策上，我给你最大的优惠，怎么样？够意思吧？”
这话说得，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冯砚东笑了笑，扶着栏杆，目光投向京海市的方向。
“达康书记，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却清晰。
“京州科技城确实令人震撼，是我们的榜样。”
“不过，我们京海，也准备搞一个自己的特色科技城。”
这话一出，李达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满脸惊讶地看着冯砚东。
“你们京海……也要搞科技城？”
“对。”
冯砚东点点头，神色不变。
“不过我们的路子不太一样。”
“京海有港口，有传统制造业的基础，我们想做的，聚焦在互联网和实体经济的深度融合上。”
“用数字化技术，改造我们的港口物流，升级我们的传统产业，搞工业互联网。”
“我们不追求高精尖，我们追求的是实用，是接地气。”
“是能让那些老工厂重新活起来，让下岗的工人有饭吃。”
李达康沉默了。
他盯着冯砚东看了足足有十几秒，心里己经开始疯狂吐槽。
嘿，我这刚把卷子发下去，你就开始抄了？
还抄得有模有样？
搞互联网和实体经济融合？话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京海那摊子都烂成什么样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就凭你，能搞出什么名堂？
他心里腹诽，但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嘴角撇了撇。
“想法不错，很有魄力嘛。”
李达康的语气不咸不淡。
“不过，砚东同志，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啊。”
冯砚东当然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也不点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事在人为嘛。”
就在这气氛有些微妙的时刻，李达康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皱着眉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接了。
“喂，育良书记。”
电话刚一接通，高育良那急促到变了调的声音就从听筒里炸了出来。
“达康！出大事了！”
“山水集团在大风厂那边搞强拆，跟工人干起来了！”
“工人们情绪非常激动，拿着汽油和沙包在厂区里跟拆迁队对峙，己经爆发冲突了！”
“情况非常危险！你赶紧过去看看！”
李达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大风厂？
那块地不是早就谈好了股权收购，准备给科技城二期做配套用地吗？
山水集团怎么回事，竟然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搞强拆？！
“混账！”
李达康低吼一句，对着电话那头果断说道：“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转头就冲秘书吼道。
“备车！马上去大风厂！”
冯砚东站在一旁，将一切看在眼里。
他开口道：“达康书记，我和你一起去。”
李达康猛地回头看他，眉头紧锁，眼神里明显带着不情愿。
这是京州的烂摊子，你一个京海的书记跟着去算怎么回事？
看笑话吗？
但冯砚东的表情很坦然，完全没有看戏的意思。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再说了，我也是汉东省的干部，遇到这种突发事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达康也不好再拒绝。
毕竟两人级别相同，他总不能把人硬生生赶走。
“行吧。”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转身就大步流星地朝电梯口走去。
半小时后，两辆车风驰电掣地抵达了大风服装厂的门口。
车还没停稳，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就钻进了车里。
远处，厂区内己经有隐约的火光在跳动。
两人刚一下车，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厂区门口，上百名工人手持棍棒，组成了一道人墙。
与另一边头戴安全帽、手持盾牌的拆迁队激烈对峙。
而在工人队伍的最前面，一个叫王文革的中年男人，双眼赤红，情绪完全失控。
他一只手拎着个汽油桶，另一只手高高举着一个燃烧的火把。
他脚下，堆着十几个用麻袋装的沙包，沙包上都浸满了黑乎乎的油渍。
“都别过来！”
王文革嘶吼着，声音沙哑。
“谁敢再往前一步，老子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达康书记！”
京州市公安局的赵东来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脸上全是焦急。
“我们的人被拦在外面进不去，工人们情绪太激动了！”
李达康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他正要开口下令。
突然，对峙的人群中不知谁推了王文革一把。
王文革一个踉跄，手中高举的火把没拿稳，几点火星飘落下来。
瞬间，火星落在了他脚下那个浸满汽油的沙包上。
“轰”的一下！
一道火舌猛地窜起，瞬间引燃了周围所有的沙包！
火焰沿着地上流淌的汽油，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
“着火了！”
“快跑啊！”
刚才还围在一起的近百名工人，瞬间被一道火墙困在了厂区深处，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场面彻底失控。
李达康目眦欲裂，对着赵东来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还愣着干什么！”
“立刻组织灭火救人！”
“赶紧叫119！”
赵东来被吼得一个激灵，当即回过神来，立刻通过对讲机分派警力。
“一组二组，去找灭火器！所有能用的灭火设施都给我找出来！”
“三组，控制外围，疏散无关人员！”
“快快快！调度最近的急救力量过来！”
尖锐的警报声和消防车的呼啸声很快由远及近。
然而，消防车和救护车刚开到厂区门口，就被另一群情绪更加愤怒的工人死死拦住了。
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堵在车前，任凭警灯如何闪烁，就是不肯让开。
几个带头的强硬分子眼睛通红，冲着维持秩序的警察高声嘶喊着。
“不准救！”
“让山水集团的人出来！”
“让他们偿命！”
赵东来冲上前，拿着扩音喇叭声嘶力竭地解释。
“乡亲们！同志们！大家冷静一下！”
“里面困住的都是你们的工友啊！”
“再不救火，就来不及了！”
但是，他的话语完全被淹没在了工人们愤怒的声浪中。
他们就是不退让分毫。
火势，在他们身后越烧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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