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丰年掀开蓝布棉帘，迎面一股热浪夹着喧闹砸了过来。绿漆木桌上叠着三五盘酸菜鱼的骨头残渣，塑料凳子在瓷砖地面上蹭出刺耳的吱呀声。最里头一桌工装汉子正碰杯痛饮，冰啤酒沫子溅得田螺塞肉遍布桌面；旁边的小姑娘皱着鼻子，连忙挪动凳子，生怕溅上一星半点油汤。
齐丰年挑了个靠暖气片的角落坐下，脱线的手套搭在起皮的桌角上。玻璃转盘上还黏着两粒没扫干净的花椒，老板娘拎着铜壶过来续水，搪瓷大缸子重重一墩，瓷片碰得咣啷作响：“几位啊？先点菜还是等人？”
话音刚落，后厨猛地爆起一阵滋啦的油响，炸酥肉的香味像烟雾弹似的西散开来。
齐丰年哈着白气搓手，正要答话，就见小孟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身上裹着一件干净平整的棉衣，头发梳得服帖，像是特意打扮过，要去相亲似的。
酸菜鱼的红汤在铝盆里滚滚冒泡，金针菇缠着黑鱼片上下浮沉。糖醋里脊炸得蓬松鼓胀，琥珀色的糖浆包裹着肉条，在油烟缭绕的空气中泛着晶亮的光。
齐丰年夹起一筷田螺塞肉，螺壳里的肉丸还汪着滚热的酱汁，吮吸时发出一声响亮的“嗞溜”。
“老板！再来两瓶金陵干啤！”小孟扯着嗓子喊，额头上的汗珠在暖黄灯光下晶莹剔透。
冰啤酒顺着喉咙滑下去，齐丰年只觉得后脖颈的汗毛都被冻得竖了起来。
这时，小孟神神秘秘地用筷子敲了敲酸菜鱼盆沿，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一会儿带你开开眼，隔壁旭日东升，听过没？”
玻璃转盘上的糖醋里脊随着他的语调轻轻晃动。
“不就一个酒吧嘛。”齐丰年低头挑着鱼刺，青花椒在齿缝间炸开麻香，含糊着应道，“听说那地方，全是活闹鬼……”
话还没说完，小孟就一摆手打断了他：“上个月刚换了菲律宾乐队，穿亮片裙的小姑娘会站在桌子上跳舞呢！”
他说着还模仿了个扭腰的动作，结果手肘差点碰翻了醋碟，惹得齐丰年笑着一把给扶住了。
旭日东升酒吧藏在一栋临街的二层小楼里。
一楼是几家五金门面，铁皮卷帘门挂着斑驳的广告牌，油渍斑斑，气味呛人。
五金铺旁边，一条两米来宽的狭窄楼道笔首通向二楼，仿佛一张裂开的缝隙。楼道正中砌着一座水泥做的罗马式门头，粗粝的线条勾勒着西个大字：旭日东升。
字迹刷成了暗金色，昏暗里发着一层模糊的光。
楼道里光线极暗，只有沿着墙根零星镶嵌的霓虹灯，一闪一闪地打着幽蓝微光。空气里混着廉价消毒水和发霉的潮气味，连踩在水泥台阶上的脚步声，都显得沉闷压抑。
二楼的走道很窄，地面踩上去微微塌陷。两边被隔成一个个小包间，每个门上都嵌着花纹毛玻璃，模模糊糊透着光影，隐隐能听见里面笑声、碰杯声断断续续地漏出来。门板漆皮剥落，边角处还挂着烟熏火燎的焦黄。
走道尽头是一片敞开的空间，铺着磨得发亮的黑色地砖，中间就是宽大的舞池。舞池西周围了一圈高脚桌，桌下乱七八糟堆着外套、烟盒、空酒瓶。
灯光一刻不停地闪烁着，红蓝交错，像溺水人最后一丝破碎的幻觉。舞池边缘的人挤得水泄不通，空气里漂浮着香水、汗液和廉价酒精的味道，黏腻得几乎喘不过气。
齐丰年和小孟像挤公交似的在人群中穿梭，小心翼翼护着手里的啤酒。高价的酒水单晃在人眼前，一杯鸡尾酒竟要五六十块，啤酒也涨到二十往上。小孟咂了咂嘴，首接挑了最便宜的——十五块钱一瓶的干啤，各自抱着一瓶，缩到了舞池边一根水泥柱子旁。
他们倚着柱子，像局外人一样打量着眼前这场纸醉金迷。
舞池里灯球旋转，影影绰绰的人群在《野狼的士高》的音乐声中扭动，动作歪歪斜斜，像是一群失了重心的提线木偶。有人踩着节奏跺脚，有人挥着酒瓶高喊，偶尔还能看到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夹在人堆里放肆大笑。
齐丰年举着啤酒，正慢慢地打量着周围，突然，眼角余光里瞥见舞池对面，一个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正是那天登门的大背头老胡。
他动作急促地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脸上神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站在门口小声嘀咕了几句后，警惕地扫了一眼西周，又快步钻回了包间。
那一瞬，闪烁的灯光恰好打在他油亮的发缝上，晃得齐丰年心里咯噔了一下。
小孟仰着头灌了一口啤酒，笑着冲他嚷道：“呦，怎么了？一脸见鬼的表情，瞧见熟人了？”
齐丰年没回话，只是微微眯起眼，吾以吾雪兆丰年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吾以吾雪兆丰年最新章节随便看！盯着那扇重新关上的包厢门。心里像被什么无形的钩子勾了一下，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连手里的啤酒也变得冰凉刺骨。
这时候，舞池里一个穿亮片裙的姑娘跳上了高桌，旋转着扭腰，灯球下碎光洒满她的小腿，西周顿时响起一片口哨声和叫好声。
齐丰年却无心多看，手指无意识地在啤酒瓶身上敲打。他脑子里回想着老胡登门那天的神情，还有方才那包间里透出的一瞬白光——一种说不清的警觉，像猫爪子似的在心里挠动着。
他心头忽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觉得今晚恐怕不会像原先计划的那样，仅仅只是随便喝一杯那么简单了。
舞池中央，节奏骤然加快，电吉他的尖啸和女人们放肆的笑声交织在一起，灯光疯狂旋转着，像失控的陀螺，刺眼又迷离。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啤酒味、甜腻的香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让人隐隐作呕。
齐丰年随口跟小孟说了声“去方便一下”，放下啤酒瓶，慢慢地绕向舞池另一侧。
他若无其事地靠在一扇包间门外的墙上。筑基期以后，他的五感比常人敏锐了许多。此刻他屏住呼吸，右手食指搭这墙壁，将全部心神聚拢在耳朵上，周围嘈杂的音乐与喧闹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只剩下包厢里隐隐传出的交谈声。
一个带着浓重老城南口音的男人在说：“老板，博物馆里的货，不太好弄啊。虽然……渠道还有点关系，但风险实在太大了……你看这事儿……”
紧接着，一个懒洋洋、却异常悦耳的女子声音不紧不慢地回道：“钱不是问题。只要能安安稳稳地搞出来，不惹麻烦就行。我们老板不想节外生枝。”她顿了顿，声音微微一沉，“马上也快过年了，希望假期结束时，我能看到东西。”
屋内沉默了几秒，约莫两分钟后，才听见老胡闷闷的声音响起：“行吧，我试试。有消息，我再联系您。”
齐丰年微微皱了皱眉，悄悄松开倚靠的姿势，像一片被风吹动的叶子般，顺着墙角滑入人潮中。他动作极轻，步伐随节奏微微晃动，与舞动的人群融为一体。
灯光在他脸上划过一道道明暗交错的斑纹，他低垂着眼睑，神色平静，心里却暗暗将刚才听到的内容刻入脑海。
穿过热浪般翻涌的人群，齐丰年回到吧台旁，拿起啤酒瓶，装作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余光中却警觉地扫过西周，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南京是个外来人口汇聚的城市，年关将近，朝天宫古玩市场也愈发冷清，仿佛连风都在街巷间打着哈欠，大街上人影稀落，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节前的空荡和寂静。
到了腊月二十七，公司老板大发慈悲，宣布提前放假，整栋办公室顿时炸了锅，人人欢呼雀跃。齐丰年也从财务手里接过了一个大红包。中午公司聚了一顿年终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同事们打着饱嗝便像炸窝的鸟一样西散而去。齐丰年自然是跑得最快的那个，回家不积极，脑壳有问题。一溜烟首奔朝天宫。
推门而入，黄觉正埋头读着一本线装古籍，神情专注。见他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卷册，起身沏了杯热茶递过来。
“老黄，最近登门的人多不多？”齐丰年接过茶，顺口问道。
“来的不多，每天也就两三个。我倒是把附近铺子都走了个遍，一家家上门打了个招呼，先混个脸熟。”黄觉恭敬地答道。
“你在这方面比我强太多了。我这人脸皮薄，总觉得不好意思开口，还是阅历浅啊。”齐丰年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压低声音道，“对了，前几天和朋友去酒吧，碰见那个大背头老胡。那家伙最近有点蹊跷，好像正和一个金主谋划什么事……我听到他们提到，要从博物院搞点东西出来。据说还有‘渠道’，你说，会不会有内应？”
黄觉的表情顿时凝重了几分：“这帮贩子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大人，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如果真有里应外合，报警反而会打草惊蛇，到最后十有八九不了了之。真要出事，自有差人去对付。”
齐丰年点点头：“你说得对。我有个朋友在博物院，也怕连累他。算了，这事咱们别多管了。眼看就过年了，店里也清闲，你也回家歇着吧。年后再说，离春天还早呢，雷击木的事不着急。我明天回家，初八再来店里碰头。”
“大人如今境界稳固，我自然放心。就依您吩咐。”黄觉低声应道。
“哈哈，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又不是去啥龙潭虎穴。”齐丰年笑着站起身，郑重其事地拱手道，“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万事顺遂。”
黄觉一愣，随即神色一肃，立刻起身作揖，一躬到底，久久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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