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十朝古都,古寺与道观星罗棋布,承载千年传说。栖霞寺、鸡鸣寺皆是佛门圣地,晨钟暮鼓仍回荡古林。
齐丰年并未前往这些香火鼎盛的佛门清地。
他曾尝试念佛求安宁,却无济于事。外来宗教对他始终疏离。
既然佛门无门,不如试试土生土长的道门。
道教讲究天人合一、顺应自然,更贴近世俗,求庇佑与安宁。
南京道观不多。辗转打听,得知水西门一带尚有一座“天后宫”。
虽名“宫”,实供奉道家诸神,香火冷清,却开着门,也算可寄托之所。
次日清晨,齐丰年骑着一辆破旧二手自行车出门。车从旧货摊淘来,锈迹斑斑,链条偶尔跳齿,但他倒不嫌弃,反而觉得自带“草根气息”。
“看看天后宫能不能改改运气,去去晦气吧。”嘴角浮自嘲,眼底透着一丝期许。
晨光斜洒,穿过街巷与枝叶,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光影。春日空气夹杂花香与尘气,街头尚未喧闹,万物似刚苏醒。
他在水西门钢铁丛林中寻找几经辗转,终于在两家建材商铺间发现一道隐蔽小门。
“天后宫”三字斑驳,门前无人,门后无香,仿佛被遗忘。
齐丰年迈步而入。
高木门槛之后,是空旷冷清的小院。青石板地积尘,几片枯叶随风晃动。西周静得出奇,仿佛时光停滞。
院中唯一一张旧木椅斜靠主殿门前,一个胖道士窝在椅上打盹。青灰色道袍褪色、边角起球、几处缝补,肚子圆滚滚,阳光洒在油亮面颊上,滑稽可笑。
齐丰年暗暗吐槽:“这就是仙风道骨的高人……??”
他轻轻摇了摇头,径首走到后殿。
真武大帝的神像端坐在莲台,玄衣广带,脚踏龟蛇。香火在铜炉里明明灭灭,将神像镀上一层暖金。
齐丰年不经意的望向那双半阖的眼,忽然一阵眩晕。
记忆如潮水倒灌一般——
他看见自己披着暗金铠甲,站在焚毁的城楼之上。手中铁剑流转着赤金符文,剑下的焦土里,无数残魂在哀嚎。身后,真武大帝垂眸俯视,龟蛇二将盘绕身侧,天地间回荡着战鼓与呐喊。
“这是……”他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抚上腰间——那里空无一物,却像曾悬着什么灼热的东西。
画面突然碎裂。齐丰年身体踉跄,一下撞在供桌上。香灰簌簌落下,迷住双眼。
当齐丰年再睁眼时,后殿的光线似乎暗了些。他扶着供桌大口的喘气,掌心己全是冷汗。
“刚才是……幻觉?”他喃喃,抬头又望向神像。
这一次,视线清晰许多。他这才发现神像底座刻着一行小字:“玄天上帝镇玄冥,战魂守魂归故里”。字迹斑驳,却被香火熏得发亮。
“归故里……”齐丰年心头一颤。他想起梦里那列永远到不了站的火车,想起车窗上血肉模糊的脸,想起广播里“下一站,到家”的宣告。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他突然觉得自己像只误入蛛网的飞虫,所有线索都扯向某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该走了。”齐丰年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冷汗,转身走向殿门。
跨出门槛时,他又回头望了一眼。真武大帝的目光似乎仍追随着他,玄衣上的金纹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像某种无声的召唤。
前殿里,胖道士依旧鼾声如雷。阳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他圆滚滚的肚皮上,把道袍上的补丁照得一清二楚。
齐丰年心头仍盘旋着那团挥之不去的疑惑。那股古怪的压迫感似曾相识,偏又无迹可寻,像夜雾般在脑子里打转。他试着捕捉那些游离的记忆碎片,可每回凑近了,都像隔了层毛玻璃——明明触手可及,偏又什么也抓不住。
“罢了,庸人自扰。”他低低咕哝,嘴角扯出抹自嘲的笑,像是要把无端的困顿甩在风里。
刚跨出天后宫门槛,檐下阴影里立着个瘦高男人。约莫西十岁上下,穿件皱巴巴的灰衬衫,裤脚磨得发白,脚上是双裂了口的旧布鞋,整个人像从旧时光里扒拉出来的,格格不入。衬衫下摆松松垮垮,露出半截细瘦苍白的手腕。
最扎眼的是那张脸——削瘦、病态,眼窝凹得能盛下阴影,眯缝眼裹着股说不出的阴鸷,像在暗处窥伺什么,又像在躲什么。齐丰年下意识皱眉,心头一紧。那男人却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抬手捋了捋乱蓬蓬的头发。
待齐丰年定睛对视,男人忽然矮了半头,膝盖微屈,动作仓皇又克制,像要扑又硬生生刹住。随即转身,脚步踉跄着往街角去了,眨眼便没了影。
齐丰年站在原地,眉头拧成结。他敢打包票没见过这人,可对方那眼神,分明像等了他许久。那抹藏在深处的恐惧与秘密,压得他后颈发僵。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下心。
回家路上,脑子像卡了壳的旧磁带,总绕回天后宫那股说不清的压迫感。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悄悄往意识里钻,无声无息地拽着什么。
“想不通就撂一边。”他嘀咕着踢飞脚边的小石子。
时间还早,他想起南航的老同学秦越——从幼儿园抢糖吃到大学挤食堂,这会儿人家读研,自己倒先成了社畜。正好蹭顿饭、打场球,松松弦。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就在月牙湖边,离他住处不远。校园里梧桐成荫,球场上笑声撞着风跑,青春气裹着青草味扑过来,齐丰年紧绷的神经松了松。
篮球场在食堂西侧。秦越正蹦跳着抢篮板,见他倚着栏杆喊“小秦呐,债主来了”,立刻笑出娃娃脸:“二货,来打球还是蹭饭?”
“蹭饭,但是先得砍你两分。”齐丰年咧嘴翻上栏杆,跳进球场。
两人汗湿球衣后,又去食堂搓了顿晚饭。夜色浓得化不开,街灯把影子拉得老长。齐丰年拍拍秦越肩膀:“我得撤了,明儿还得上班,下顿请你。”
“行啊,去你那儿备好龙虾鲍鱼。”秦越坏笑。
“红烧小龙虾,酱油爆鱼块,管饱。”齐丰年蹬上破自行车,哼着《饿狼传说》窜进夜色。
月牙湖公园的风裹着湖水的凉。他沿着湖边走,月光碎在波心,树影在身后摇晃,像藏着什么。齐丰年摸摸发紧的后颈——白天那压迫感又浮上来了。
“老天爷,给个刚毕业的这么压担子,至于么?”他嘟囔着,忽听草丛里窸窣响。一道黄影窜过,是只黄鼠狼,钻进草窠前还回头瞥了他一眼。
“嘿,这小东西机灵。”齐丰年笑了,“头回见黄大仙,算缘分。”
自那天天后宫回来,怪事倒消停了。他安慰自己,许是神明保佑,许是巧合。但悬着的心到底松快些,日子又滚回老样子:白天改设计稿,晚上熬到客户蹦迪完来开会验图。
首到公司接了南京博物院翻新的项目,领导点名让他负责。展陈设计、物料搭建,正撞他枪口上。搭档是同组的赵新建,比他大两岁,黄毛染得像摇滚明星,总穿松垮牛仔外套配尖头皮鞋,说是“艺术家气质”。
两人都是动漫迷,常泡玩具店,每次两人都发誓再不买了,可结果却是互相怂恿着掏空钱包。
这天中午,俩人从湖南路玩具店出来,坐着公交去博物院。
那座宫殿式建筑群立在城东,红墙灰瓦浸着岁月,齐丰年盯着砖缝里的青苔,莫名亲切——像能从老墙里闻见旧时光的味道。
接待他们的是陈科长,中年瘦高,灰夹克配粗布套袖,活像八十年代老剧里的干部。可说话温声细语,倒和博物院的沉郁气质搭。
布置完三小时任务,俩人如释重负。齐丰年合上笔记本:“去不去放水?”
赵新建拨了拨额前黄毛,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你自个儿去,我在外头抽烟。腰好,不用总跑。”
“行,我快。”齐丰年笑着往厕所走。
老楼走廊阴阴的,木地板踩得“吱呀”响,像在说旧故事。尽头厕所简陋,墙上褪色的“节约用水”标语都泛了黄。
齐丰年刚走近,就见个胖子在水池边洗抹布。他身形壮硕,旧衬衫绷得胳膊肘都鼓出来,占着俩水龙头,搓抹布的动作慢悠悠,倒像这水磨工夫才是正经。
“你是广告公司的吧?跟陈科长一起的。”胖子抬头,眯眼笑。
齐丰年点头:“对。”
“我叫冯竞,宣传科的,往后可能得合作。”
“齐丰年,麻烦您多照应。”
“客气啥,年轻人少,还得靠咱们落地。”冯竞笑得实在,倒让他对这胖子有了几分好感。
此时,博物馆的大门口,赵新建一边抽着烟,一边大大咧咧地打量着过往的姑娘,丝毫不加掩饰。偶有女孩皱着眉头甩来一句:“臭流氓。”他却照单全收,总是咧嘴回以一个吊儿郎当的笑。
见齐丰年走出门来,赵新建忽地收起笑容,仰头望着不远处那座庄严厚重的博物馆主楼,烟还叼在嘴里,却语调低沉地说:“这地方,总给人一种历史的压迫感。”
齐丰年斜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行,就给你装一次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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