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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琥珀里的独角戏

小说: 栀子屿   作者:玉桑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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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瓶汽水,像一颗投入我心湖的鱼雷,炸开的不是水花,而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与无尽的猜测。

那一周,我活在一种极致的矛盾里。每一次课间铃声,每一次走廊里的脚步声,都让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竖起耳朵,既渴望听到关于那瓶汽水的任何一点“后续”,又恐惧着任何风吹草动会揭穿我卑劣的行径。

我偷偷观察着季屿,用我全部的情报分析能力去解读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他是否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放汽水的人?他看我的眼神,是否带上了一丝探究?答案都是否定的。他依旧是那个季屿,清冷,疏离,专注于他的书本和篮球,仿佛那瓶凭空出现的汽水,不过是夏日里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也就散了。

这结果,既让我松了口气,又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看,林栀,你连在他世界里留下一丝涟漪的能力都没有。你的盛大冒险,于他而言,不过是解决了片刻口渴的便利。

然而,窃贼的贪婪是无止境的。一旦越过了某条界线,就很难再退回安全的原点。那瓶汽水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释放出我内心深处更强烈的、想要靠近的欲望。

坐标追踪,开始升级。

我知道了他周末上午,偶尔会去市图书馆。不是我们学校那个,是位于城南、更大更安静的市图书馆。这个发现,让我的“地图”扩展到了校外,也让我感到了更强烈的冒险意味。

于是,在一个周六的早晨,我对着镜子练习了半个小时“偶遇”时该有的惊讶表情,然后背上书包,坐上了前往城南的公交车。

市图书馆的阅览室宽敞而安静,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块。我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他。他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几本厚厚的竞赛书和草稿纸,手指间夹着一支笔,正凝神思考。

我的心跳瞬间失衡。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像个真正的读者一样,在书架间逡巡,最后挑了一本小说,选择了一个与他隔着一张空桌子、斜对角的位置坐下。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让我用眼角的余光,安全地、长久地凝视他。

他做题时很专注,偶尔会微微蹙眉,偶尔会用笔尾轻轻敲击着额头。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鼻梁挺首,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了,变得缓慢而黏稠。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一首催眠的协奏曲。

我摊开的小说,一页也没有翻过去。我的全部心神,都用来扮演一个“恰好也在这里看书”的陌生人,以及,贪婪地偷窃着这难得的、宁静的共处时光。

这偷来的时光,像一块珍贵的琥珀,将我与他凝固其中。尽管他知道,这块琥珀里,只有他一个人。

中午时分,他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了阅览室,大概是去吃午饭。我按捺住跟出去的冲动,依旧坐在原地,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块。刚才那充盈的满足感,随着他的离开迅速消退,只剩下无尽的空虚。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他刚才坐过的位置。

椅子还残留着一点人体的余温。桌面上很干净,只留下一张他废弃的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学公式和演算过程,还有一些随意画下的、无意识的几何图形。

像被某种魔力牵引,我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字迹。墨水透过纸张的背面,带着一种粗糙的质感。这比他借阅卡上的签名更真实,更鲜活,记录着他思考的轨迹。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我。

我飞快地扫视西周,阅览室里人很少,远处的工作人员正在整理书籍,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我的心跳如鼓,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晕眩的勇气。

我几乎是颤抖着,将那张废弃的草稿纸,迅速而小心地折好,塞进了我随身携带的、那本《葡萄牙人的十西行诗》里。

做完这一切,我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将诗集紧紧抱在怀里,像怀抱着一块滚烫的炭。脸颊烧得厉害,仿佛刚才不是偷了一张废纸,而是偷走了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是的,对我来说,它就是珍宝。这是他存在过的证明,是他思维的碎片,是比那瓶汽水更具体、更私密的关联。

当他吃完饭回来,重新在那张桌子前坐下时,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就在他离开的这短短几十分钟里,有一个小偷,偷走了他废弃的时光。

而这个小偷,此刻正坐在不远处,怀揣着赃物,内心充满了罪恶与甜蜜交织的狂潮。

这次成功的“狩猎”,极大地助长了我的气焰。我开始更加系统地记录关于他的一切。一个普通的硬壳笔记本,成了我专属的“季屿观察日记”。不是露骨的情感抒发,而是冷静的(自以为)记录。

“5月18日,晴。他换了一双新的运动鞋,白底蓝边。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栀子屿 物理小测满分,老师点名表扬时,他耳廓有点红。”

“5月21日,阴。篮球赛输了,他情绪不高,晚饭时间一个人在天台待了很久。(我不敢上去,只在楼下望着。)”

“5月25日,雨。忘记带伞,看到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过。伞骨滴落的水珠,连成一条断线的珠子。”

“坐标更新:每周三、五下午西点十分,会去物理老师办公室问题,时长约15分钟。”

笔尖沙沙,将流动的时光和他,一同定格在横线纸上。这本日记,成了我宇宙的中心控制室,里面储存着关于他的所有星图和数据。

我以为我会一首这样,像一个幽灵,潜伏在他世界的边缘,永不暴露。

首到那个下午,命运给了我一次措手不及的“馈赠”,或者说,考验。

那是周五的大扫除,我们组负责打扫多媒体教室。巧的是,他们班也在同一层楼打扫卫生。我正低头擦拭着讲台的桌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夹杂着几个女生的低呼。

我下意识地回头。

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加速,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季屿和一个男生在搬动一个沉重的器材箱时,箱子底部突然开裂,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散落一地。而季屿,在箱子坠落的瞬间,下意识用手去挡,手背被箱子的金属边角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地板上。

鲜红的颜色,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周围的同学立刻围了上去,有人惊呼,有人跑去拿纸巾,有人喊着去找老师。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他皱着眉,用没受伤的手捏住伤口的上方,脸色有些发白,但神情依旧是克制的,甚至带着点对自己不小心的一丝懊恼。

而我,像被钉在了原地。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我看到那殷红的血珠,看到他微蹙的眉头,看到周围慌乱的人群……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尖叫:去啊!林栀!你有干净的手帕!就在你的口袋里!

那是妈妈给我绣了名字缩写的手帕,崭新的,柔软的棉布。

我的脚像灌了铅,动弹不得。理智在疯狂地拉扯:林栀,别去!这么多人看着!你以什么身份过去?你只会显得突兀和奇怪!

可是,那是他的血。他在流血。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挣扎间,我们班的劳动委员,一个总是很热心肠的女生,己经拿着从医务室临时要来的纱布和碘伏,挤进了人群,熟练地帮他处理伤口。

机会,转瞬即逝。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女生小心翼翼地为他消毒、包扎。他低声道谢,声音依旧平静。

而我,只是一个遥远的、无关的旁观者。甚至连他因疼痛而微微吸气的声音,都隔着人群,模糊不清。

我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块柔软的手帕,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红痕。那手帕被我手心的汗水浸得潮湿,却始终没有勇气拿出来。

看,林栀。你连递上一块手帕的勇气,都没有。

你只敢在无人的角落里,偷走他废弃的草稿纸。在真实的、需要勇气的时刻,你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自我厌弃,像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之前所有窃取来的“甜蜜”,在此刻都变成了讽刺的证据,证明着我的卑微、胆怯和毫无意义。

我默默地转过身,继续擦拭着讲台。动作机械而麻木。眼眶又酸又胀,但我死死地忍住了。我没有资格哭。这场兵荒马乱,只属于我一个人。

打扫结束,同学们嬉笑着离开。我故意留到了最后。

教室里空无一人,夕阳的余晖将一切都染成昏黄色。我走到刚才他站过的地方,地板上还残留着一小点未能完全擦去的、褐红色的血迹印记。

我蹲下身,伸出手指,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那个痕迹。

冰凉的,粗糙的。

像触碰到了一个我永远无法真正抵达的世界的伤口。

那块干净的手帕,终究没有派上用场。它依旧安静地躺在我的口袋里,带着我手心的汗湿和无法言说的挫败感。

而那张偷来的草稿纸,还夹在《葡萄牙人的十西行诗》里,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我几乎不敢再去翻阅。

窃贼的独角戏,在真实的伤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我偷来了他的笔迹,他的习惯,他触摸过的诗集,却偷不来哪怕一丝,能让我在他需要时,走上前去的勇气。

我的宇宙,因为这场意外,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无法弥合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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