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月隐星稀。
谢知意立在窗前，指尖轻轻划过冰裂纹窗棂上凝结的夜露。禁足令虽未正式解除，但谢秉淳为显"公允"，特许她在丫鬟陪伴下于府内固定路径散步。
"姑娘，亥时三刻了。"小满低声提醒，手里捧着件半旧的青缎斗篷。
谢知意微微颔首，任由小满为她系好斗篷的系带。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踏出院门，沿着游廊往厨房方向行去。今夜她借口心悸难眠，需去厨房要一碗安神汤，实则另有打算。
行至外书房附近的回廊时，她忽然顿住脚步。但见书房内灯火通明，檐下阴影中，父亲的长随谢安正抱臂而立，神色警惕地扫视着西周。这个时辰，父亲素来早己歇下，今夜却......
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知意立即拉着小满隐入廊柱后的暗影，主仆二人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嫡母王氏身边最得力的钱嬷嬷低着头退出，步履匆匆没入夜色，那背影竟透着几分仓皇。又过了片刻，谢安才引着一位做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离开。借着门开合的瞬间，谢知意瞥见那男子侧脸，心下猛地一沉——
她曾在姑姑留下的画像上见过此人，是吏部右侍郎张纶的心腹师爷赵德明！
父亲与张纶的心腹深夜密谈？谢知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首透心扉。她忽然想起前日在老夫人房里请安时，偶然听见王氏与心腹嬷嬷的只言片语："......张侍郎最是怜香惜玉，尤其喜好才情出众的......"
当时未曾在意，此刻却如惊雷炸响。那张纶是朝中有名的风流人物，酷爱收集美人，尤其偏好柔弱才女。若父亲有意借联姻攀附张纶，那府中适龄的庶女......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指尖冰凉。
"姑娘？"小满担忧地轻唤。
谢知意摇摇头，示意她噤声。主仆二人正要绕道离开，行至通往二房院落的岔路时，却隐约听到假山后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大哥如今是尚书，指缝里漏一点，都够我们二房嚼用一年了。"是二叔谢秉廉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酸气，"偏生母亲那边，如今也不好哄了。"
"爹，您急什么？"谢知文的声音透着精明的算计，"大伯再厉害，子嗣上却不旺。嫡出的就谢知瑶一个丫头片子，将来还不是要依靠我们这些侄子？依我看，不如在账目上再动动手脚。听说大厨房采买的李管事，是母亲那边的远亲，这里头可操作的空间大着呢......"
谢知意心中冷笑。二房果然从未停止蛀空这个家族。她悄无声息地退开，将这些信息牢牢记在心里。这些，未来或可成为制衡的筹码。
回到清冷的小院，她心中的危机感更甚。前有嫡母虎视眈眈，后有二房暗中吸血，父亲更是将她视为可交易的筹码。时间，变得更加紧迫了。
她取出床下暗格中的紫檀木匣，打开一看，银钱依旧微薄。这些年来，通过谢家姑姑留下的渠道，她将自己临摹的古画、誊抄的孤本诗集悄悄送去墨韵斋，虽也换回些银钱，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书画生意来钱太慢，且易被察觉。她的目光落在枕畔那半卷生母留下的《林氏香谱》上，指尖轻轻抚过泛黄的书页。其中记载的花露、香膏制作之法，或是一条生财之路？
正思忖间，窗外忽然传来三声极轻的叩响，如同夜莺啼鸣。
小满立即会意，悄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道纤细的身影如狸猫般敏捷地潜入，是春桃——谢家姑姑安排在府中的眼线。
"姑娘，姑姑急信。"春桃将一枚蜡丸塞入谢知意手中，声音低若蚊蚋，"阅后即焚。"
谢知意捏碎蜡丸，取出内里的纸条。借着昏黄的烛光，她看清上面潦草的字迹："张府意图己显，速谋脱身。柳二或可为援，其人虽纨绔，然重诺。另，小心二房，彼等恐与王氏有染。"
指尖猛地收紧，纸条在掌心皱成一团。姑姑的消息印证了她的猜测，甚至点出了她刚发现的二房动向。原来二房与王氏之间，竟还有这等勾结！
"姑娘，怎么了？"小满见她脸色发白，担忧地问。
谢知意不答，只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缓缓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跳动的火光映在她沉静的眸子里，明明灭灭。
她转身打开《林氏香谱》，指尖轻抚过那些娟秀的字迹：
"茉莉冷香露，取其初绽之花，以冷浸之法......可宁神静心，润泽肌肤。"
忽然，她抬眸看向小满，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明想办法去一趟城西墨韵斋，替我寻几样东西......"
小满连忙凑近细听。
"要一套琉璃蒸馏器，再买些上等的茉莉、玫瑰、桂花。记住，分几家铺子买，莫要引人注意。"谢知意低声吩咐，又从钱匣中取出几块碎银，"这些应该够了。"
"姑娘是要......"
"既然书画生意难以为继，我们便另辟蹊径。"谢知意唇角微扬，"母亲留下的这本香谱，或许就是我们的转机。"
夜深了，烛火渐弱。谢知意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窗前，就着最后一点烛光，细细研读香谱上的每一个字。生母林姨娘出身医香世家，这香谱中记载的不仅是制香之法，更蕴含着医理药理。
"香之道，在于调和阴阳，通达气血......"她轻声念着，忽然心有所悟。
或许，她可以在这香露之上，再下一番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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