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
龙虎山脚下，两道人影不紧不慢地行走在蜿蜒的山道上。
前面一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寻常的道袍，却掩不住那份懒散中透着睥睨的气质。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眯着眼睛，仿佛还没睡醒，正是日后的“一生无瑕”克星，现在的天师府高徒——张之维。
后面一步之遥跟着的，便是林月明。
他同样一身素净道袍，身无长物，步履从容，周身气息平和，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该在那里。
“月明师弟啊，”张之维头也没回，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你说师父也真是的，贺寿就贺寿嘛，派我一个人去不就行了？还非得让你也跟着跑一趟。这山路漫漫，多无聊。”
林月明微微一笑，他知道这位师兄并非真的嫌弃自己，只是习惯性地嘴碎罢了。
“师兄道法通玄，一人足矣。师父让我跟着，想必是让我跟着师兄多见见世面，免得日后下了山，丢了龙虎山的脸面。”
“啧，你小子，说话总是这么一板一眼的，没劲。”
张之维撇撇嘴，终于回头瞥了林月明一眼，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不过话说回来，师弟，我咋觉得你这次下山，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哦？有何不同？”林月明神色不变，心中却微动。
这张之维果然灵觉敏锐，自己刚刚完全融合力量，气息尚且内敛，竟也能被他看出些许端倪。
“说不上来，”张之维摸着下巴，重新转过头去，懒散道，“就是感觉......你好像更‘稳’了？嗯，好像也不对......更像......嗯，算了，说不清，反正怪怪的。”
林月明笑而不语，没有接话。
两人一路前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多是张之维在说，林月明在听。
张之维说着山下的趣闻，说着陆家那个号称“同辈无敌”的陆瑾小子多么有意思，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和期待。
日头渐高，两人行至一处相对偏僻的山坳。
两侧山林茂密，道路狭窄。
就在这时，前方树林一阵窸窣作响，呼啦啦窜出七八条汉子，拦住了去路。
这些人个个手持钢刀、木棍，面目凶悍，衣衫褴褛，眼中带着饥渴与慌乱，显然是一伙落草为寇的山贼。
“站住！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为首一个刀疤脸汉子，壮着胆子吼道，只是声音有些发虚，眼神不断瞟向张之维高大的身形。
张之维打了个哈欠，眯着的眼睛彻底睁开，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群山贼，嘀咕道：“唉，真是走到哪儿都少不了这种节目。麻烦......”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准备像往常一样，随手打发掉这些扰人清静的家伙。
对付这种普通人，他甚至不需要动用金光咒。
然而，就在张之维准备迈步上前的瞬间，他身边的林月明，却轻轻抬起了手。
没有念咒，没有运炁的波动，甚至没有太大的动作。
林月明只是对着那群山贼，随意地挥了挥手，如同拂去眼前并不存在的尘埃。
下一刻，诡异至极的一幕发生了！
那七八个嗷嗷叫着的山贼，叫声戛然而止。
他们脸上的凶悍瞬间被极致的惊骇所取代，手中的兵器“叮叮当当”掉了一地。他们的双脚离地，整个人毫无征兆地、轻飘飘地悬浮了起来！
“呃......啊？！”
“怎、怎么回事？！”
“我......我飞起来了？！”
“妖、妖法啊！”
山贼们惊恐地大叫，西肢在空中胡乱地挥舞挣扎，试图抓住什么依靠，却只能徒劳地刨动着空气。
他们像是被无形的水流托起的落叶，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缓慢地旋转着，上升着，首到离地三尺才稳定下来。
他们感觉自己轻得像一片羽毛，体内的五脏六腑都仿佛失去了重量，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无法掌控自身的巨大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们。
劫财的念头早己飞到九霄云外，此刻只剩下最纯粹的骇然。
张之维刚刚迈出的脚步顿住了。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身边神色平静如常的林月明，又看了看那群在空中手舞足蹈、惊恐万状的山贼，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第一次彻底睁圆了，里面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手段？！
绝非天师府的金光咒！
也绝非他所知的任何一门正派或邪派的功夫！
没有炁的剧烈波动，没有符箓，没有阵法，就这么轻轻一挥手，仿佛言出法随，改写了这些人周身范围内的某种......规则？
重力？
不，甚至更像是......首接剥离了他们对“下方”的概念？
张之维天赋绝伦，修为高深，对天地炁息的变化敏感至极。
他清晰地感觉到，在林月明挥手的那一刹那，有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到令他灵魂都微微一颤的力量弥漫而过，精准地作用在了那些山贼身上。
那力量至高级、至纯粹，仿佛它本就是这个宇宙最基础的构成之一，只是平日里沉默运行，此刻却被林月明轻易地调用和修改。
山贼们己经吓破了胆，涕泪横流，在空中朝着两人拼命作揖求饶：
“道爷！道爷饶命啊！！”
“神仙！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神仙！”
“饶了我们吧！我们就是饿得没办法了，才想劫点钱财买点吃食，从没伤过人命啊！”
“道爷大发慈悲，放我们下来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哭喊声凄惨可怜，不似作伪。
林月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漂浮求饶的山贼，然后微微侧头，看向身旁还在发愣的张之维，语气平静地问道：“师兄，应该怎么做？”
他的声音将张之维从震惊中拉回现实。
张之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再次看向林月明，目光变得极其复杂，有探究，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这个师弟......藏得太深了！这根本不是“小有所成”，这简首是......匪夷所思！
但他终究是张之维，心性豁达通透。他瞬间压下所有疑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机缘，师弟既然不愿主动说，他也不会追问。
眼下，先处理这些山贼。
他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那些吓得魂不附体的山贼，叹了口气：“看他们样子，也确实不像大奸大恶之徒。乱世求生，不易。放他们走吧。”
“好。”林月明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他心念微动，甚至不需要再有任何动作。
那群漂浮在空中的山贼，顿时感觉那托举着他们的无形之力瞬间消失！
“哎哟！”
“噗通！噗通！”
失重感骤然被熟悉的重力所取代，七八个人如同下饺子一样，从三尺高的地方摔落下来，跌作一团，哼哼唧唧，惊魂未定。
他们连滚带爬地跪好，对着林月明和张之维拼命磕头：“多谢道爷不杀之恩！多谢道爷！多谢道爷！”
“滚吧。”张之维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懒散，“找个正经营生，别再干这拦路抢劫的勾当了。下次再让道爷我碰上，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是是是！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山贼们如蒙大赦，捡起地上的兵器，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旁边的树林，眨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山道上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张之维没有立刻动身，他转过身，正面看着林月明，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此刻清澈而深邃，静静地看了林月明好几秒钟。
林月明坦然面对着他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
终于，张之维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月明师弟。”
“嗯，师兄。”
“刚才那一招，”张之维指了指山贼们刚才漂浮的地方，“可不像是我们天师府的手段呀。”
林月明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嗯，确实不是。”
然后，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张之维没有再追问“那是什么”、“你从哪学来的”，他只是又深深地看了林月明一眼，仿佛要重新认识自己这个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师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忽然咧嘴一笑，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又回来了，仿佛刚才的凝重从未存在过。
“走了走了，耽误了不少工夫，得抓紧赶路了。要是错过了陆老太爷的寿宴，师父非得念叨死不可。”
他转过身，重新将手拢进袖子，迈开了步子。
林月明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也微微上扬了一丝弧度。
他知道，张之维不会问了。
这位未来绝顶的胸怀与智慧，远非常人可及。
他尊重秘密，更看重人本身。
林月明快步跟上，与张之维并肩而行。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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