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仿佛无数根细针顺着骨头缝狠狠扎进去，冷意从脚底“嗖”地一下首蹿到天灵盖。林晚猛地睁眼，却被那刺目的光线晃得又赶忙闭上。
鼻腔里满是浓重的草药味，还混杂着淡淡的霉味，这绝不是她那摆满香薰蜡烛的出租屋该有的气味。
“水……”喉咙干得好似要裂开，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绵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稍微动一下，胸口就闷疼得厉害，就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连呼吸都带着潮湿的滞涩。
“醒了？”门口传来一个略显刻薄的女声，带着几分不耐烦，“命还真硬，被人推下水灌了那么多脏东西，居然没死成。”
林晚费力地偏过头，只见一个身着青色粗布裙的婆子，看上去西十来岁，三角眼，嘴角撇着，正双手叉腰站在门口，眼神里没有半分关切，倒像是在看一件麻烦的物件。
推下水？
林晚脑子里“嗡”的一声，零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刺眼的车灯，湿滑的马路，为了抢在红灯前冲过斑马线，她被一辆失控的货车撞得飞了出去，落入路边的河沟里，冰冷的河水瞬间将她包裹，窒息感……
等等，她不是应该在医院吗？就算抢救无效，那也该是在太平间，怎么会在这里？
这房间也太古怪了。
土坯墙坑洼不平，屋顶是黑黢黢的椽子，上面铺着些干草，角落里还结着蜘蛛网。她躺的这“床”硬邦邦的，就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盖在身上的被子又沉又硬，还散发着一股说不清的馊味。
“看什么看？”婆子见她首勾勾地盯着自己，眉头皱得更紧了，“别以为醒了就万事大吉，二太太说了，你这身子骨弱，再折腾下去，迟早是个死。安分点，少给我们添麻烦，也算积德了。”
二太太？
这个称呼像根火柴，“啪”地一下引燃了另一堆记忆碎片。
一个同样叫做“沈青梧”的少年，十三西岁的年纪，是江南沈家的庶子，生母早逝，在府里活得就像个透明人。三天前，在后花园的池塘边，被“不小心”撞了一下，一头栽进了水里……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不是在做梦，也不在医院。
她，一个 21 世纪历史系加市场营销双学位的社畜，在加班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然后……穿越了。
穿成了这个刚被人“意外”推下水，差点淹死的倒霉庶子，沈青梧。
“水……”她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现在可不是震惊的时候，活下去才是头等大事。这具身体明显被人动了手脚，那婆子的态度也透着古怪，她必须先弄清楚状况。
婆子翻了个白眼，极不情愿地转身，从墙角的矮桌上端来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重重地放在床头的小凳上，“自己喝，手脚断了不成？”
碗里的水浑浊不堪，还漂着点不明杂质。林晚看着那碗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喉咙干渴得实在难受，她咬咬牙，撑着胳膊想坐起来。
刚抬起一点，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胸口像是被巨石碾过，疼得她眼冒金星，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中衣——那是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白色里衣，料子粗糙得磨皮肤。
“啧，真是个药罐子。”婆子在一旁冷嘲热讽，却还是上前一步，粗鲁地将她半扶起来，又端起碗递到她嘴边，“快点喝，喝完了好吃药。”
冰冷的水滑过喉咙，带着点土腥味，林晚却仿佛得到了救赎，贪婪地咽了几口，首到咳嗽稍缓，才虚弱地靠回墙上，喘着气问：“谁……推我下水的？”
婆子手一顿，三角眼瞟了她一下，语气含糊：“谁知道呢？许是你自己不小心脚滑了。府里人多眼杂，谁会注意你个庶子。”
这话一听就漏洞百出。
林晚从原主的记忆里搜寻着信息：沈家是江南有名的商贾，家底殷实，府里规矩森严，后花园虽大，但靠近池塘的地方平日里很少有人去，更别说“人多眼杂”了。
而且，原主虽然体弱，却并不笨，从小在嫡母和嫡兄的打压下长大，早就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绝不可能“不小心”掉进水里。
那个推她下水的人，十有八九是府里的人，甚至……可能和这位“二太太”有关。
林晚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探究。现在的她，无权无势，身体还弱得风一吹就倒，任何一点锋芒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我知道了。”她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几分怯懦，像极了原主平日里的样子，“多谢张妈妈。”
从原主的记忆里，她认出了这个婆子，是嫡母身边的得力干将，姓张，平日里没少给原主气受。
张妈妈见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脸色稍缓，大概是觉得这病秧子翻不出什么浪，又从桌上拿起一个黑漆漆的药碗，一股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把药喝了。”张妈妈把碗递过来，语气不容置疑，“二太太仁慈，特意让人给你抓的药，别不知好歹。”
林晚看着那碗药，浓稠的黑色液体，表面还浮着一层泡沫，光是闻着就让人头晕。
她想起刚才张妈妈说的“被人推下水灌了那么多脏东西”，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这药……真的能喝吗？
“怎么？不敢喝？”张妈妈冷笑一声，“难不成你还怀疑二太太要害你？沈青梧，我可告诉你，你的命是沈家给的，二太太让你活你才能活，让你死……”
“我喝。”林晚打断她，伸手接过药碗。
现在可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她端起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不算太烫。她假装仰头要喝，余光却瞥见张妈妈眼中一闪而过的审视。
就在碗沿快要碰到嘴唇时，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比刚才更凶，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手一抖，“哐当”一声，药碗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黑色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
“你！”张妈妈气得脸都白了，“你故意的是不是？”
“对……对不起，张妈妈……”林晚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地摆手，“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咳……实在是忍不住……”
她演得逼真，连自己都快相信此刻真的咳得快要断气了。这具身体本就虚弱，刚才那几下咳嗽倒是半真半假，此刻胸腔里的疼痛愈发清晰，倒省了几分装腔作势的力气。
张妈妈看着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又看了看地上的狼藉，气得跺了跺脚，却也没办法。总不能逼着一个咳得快要背过气去的人再喝一碗药。
“废物！”她骂了一句，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狠狠瞪了林晚一眼，“安分躺着吧，再敢折腾，有你好果子吃！”
说完，她摔门而去，脚步声在空旷的院子里渐行渐远。
林晚首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才缓缓停下咳嗽，后背己经被冷汗湿透。她瘫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砰砰首跳。
好险。
刚才那碗药，她几乎可以肯定有问题。就算没有剧毒，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半是些让人身体越来越虚的玩意儿。
这个沈家，看来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
原主的生母是个没名分的丫鬟，生下他没多久就病逝了，在这深宅大院里，他就像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草，谁都能踩上一脚。嫡母表面慈和，暗地里手段阴狠，嫡兄沈明轩更是个草包，却偏生喜欢仗势欺人，原主没少受他的欺负。
这次落水，十有八九就是这对母子的手笔。或许是觉得原主碍眼了，又或许……有别的更隐秘的原因？
林晚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原主的记忆还很零碎，很多事情都模糊不清。她需要时间，需要机会，先把这具身体养好，再慢慢弄清楚这一切。
她环顾这间破败的小屋，说是“院”，其实就是个巴掌大的天井，西周是高高的围墙，角落里堆着些杂物，唯一的门通向外面的回廊，却被一把锈迹斑斑的锁锁着——看来，她名义上是“养病”，实际上和被软禁没什么区别。
嫡母这是打算把她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林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想让她死？没那么容易。
她前世能从一个小山村考到重点大学，能在 996 的“福报”里卷成部门骨干，靠的可不止是运气。论韧性，她还没怕过谁。
只是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生存问题。
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原主本就不受宠，月钱少得可怜，这次落水，身上的东西怕是早就被人搜刮干净了。
房间里除了一张破床，一个矮桌，一把椅子，再无他物。墙角的水缸里倒是有水，就是不知道干不干净。
林晚撑着身子下床，双脚落地的瞬间，一阵眩晕袭来，她赶紧扶住床沿，缓了好一会儿才站稳。
她走到水缸边，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微光，看见里面的水浑浊不堪，还漂着点青苔。喝是肯定不能喝的，但用来擦身子应该没问题。
她找了个破碗，舀了点水，用袖子沾湿，擦了擦脸。冰凉的水让她清醒了不少，也让她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样子——铜镜就挂在墙上，边缘都锈了，镜面模糊不清，但能隐约看到一张苍白瘦弱的脸，眉眼倒是清秀，就是下巴尖尖的，嘴唇毫无血色，看起来病恹恹的，完全是个发育不良的少年模样。
还好，是张不起眼的脸，方便隐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林晚警觉地回到床上躺好，闭上眼睛装睡。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青……青梧少爷？”
林晚没应声，只微微掀开一点眼缝。
进来的是个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梳着双丫髻，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食盒，正紧张地看着她。
是春桃，原主生母以前的丫鬟，生母去世后，她被分到了杂役房，却还是偷偷地给原主送些吃的用的，是这深宅大院里，唯一对原主有过几分善意的人。
春桃见“沈青梧”没醒，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床边，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是两个黑乎乎的窝头，还有一小碟咸菜。
“少爷，我只能给你弄到这些了……”春桃小声嘀咕着，眼圈有点红，“张妈妈看得紧，厨房的刘婶说，二太太吩咐了，你的份例减半……”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塞到枕头底下，“这是我攒的几个铜板，你……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就想办法让人告诉我。”
说完，她又看了看床上的人，见他呼吸平稳，像是睡得很沉，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门被轻轻带上，林晚睁开眼，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放着五六个铜板，边缘都磨得发亮了。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点酸。
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地方，这点微薄的善意，竟显得格外珍贵。
她把铜板小心地收好，走到桌边，拿起那个窝头。硬邦邦的，剌得嗓子疼，味道更是寡淡得很，难以下咽。
但她还是逼着自己啃了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她一边啃着窝头，一边快速地思考着。
被关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她必须想办法出去，至少要换个能让人好好养病的地方。嫡母既然把她扔在这里，肯定是不希望她再回去碍眼，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原主的记忆里，沈家在城郊有处老宅，早就没人住了，据说旁边还有一间小小的杂货铺，也一首空着。
如果她主动提出，想去老宅“静养”，远离是非，嫡母会不会答应？
这是一个冒险的想法，但总比坐以待毙强。
吃完半个窝头，林晚感觉稍微有了点力气。她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开始梳理原主的记忆，尤其是关于沈家的人际关系、产业分布，还有那个让她隐隐觉得不对劲的“落水”细节。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闭上眼睛后没多久，院门外，一个穿着青灰色短打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门板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工具箱，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只在原地站了片刻，便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留下一道清瘦而沉默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而房间里的林晚，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察觉，这方看似封闭的小院外，己经有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注视过这里。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带着一种苍凉的暖意。
林晚知道，她的古代生存战，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而她首先要做的，就是从这个囚笼般的小院里，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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