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的韶山冲,春阳暖得像刚晒过的棉被。
陈家大院的梨树下,五岁的陈幽穿着一身宝蓝色杭绸小褂,正蹲在地上跟泥巴较劲——他把陈福刚从灶房偷拿的红糖搅进泥里,想捏个“甜泥巴馒头”,结果手上、脸上糊得全是泥,活像个刚从灶膛里爬出来的小煤球。
“默之少爷!您可别霍霍了!”
丫鬟春桃拎着帕子追过来,急得首跺脚,“夫人要是看见您这模样,准得罚我抄十遍《女诫》!”
陈幽头也不抬,把“红糖泥馒头”往地上一墩,得意地拍了拍:“怕啥?我爹说了,我是陈家长孙,将来要当大老板的!大老板还不能玩泥巴?”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把泥手往身后藏——不用看,准是他爹陈守业来了。
陈守业背着手,脸绷得跟块青砖似的,盯着儿子满身的泥垢,气不打一处来:“陈幽!我让你跟王先生读书,你倒好,在这儿玩泥巴?你看看你这模样,哪点像陈家的少爷?”
陈幽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把泥馒头往身后又藏了藏,小声嘀咕:“王先生讲的《论语》没意思,不如泥巴好玩……”
“你还敢顶嘴!”陈守业气得抬手就要打,可看见儿子缩着脖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手到半空又停住了——这是他盼了五年才得来的宝贝儿子,打轻了怕不管用,打重了又心疼,最后只能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喊陈福:“把少爷带去洗干净!再让王先生过来,今天的《三字经》抄十遍!”
陈福赶紧应着,连哄带劝把陈幽拉走了。
春桃站在原地,捂着嘴偷偷笑——她跟了少爷两年,早就摸清了陈老爷的脾气,看似严厉,其实对少爷宝贝得不行,每次顶多雷声大雨点小。
洗干净换了身新衣裳,陈幽坐在私塾里,对着桌上的毛笔皱眉头。
王先生戴着老花镜,摇头晃脑地念:“人之初,性本善……默之少爷,你跟着念啊。”
陈幽托着下巴,眼睛却瞟着窗外——院墙上爬着几只麻雀,正叽叽喳喳地啄墙头的草籽,多自在!哪像他,天天被关在这小屋里,对着这些弯弯曲曲的字,脑袋都快炸了。
“先生,”陈幽突然开口,“为啥‘人之初,性本善’啊?我昨天看见张地主家的狗,追着佃户家的小孩咬,那狗也没人生下来就坏吧?”
王先生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五岁的孩子能问出这话,捋着胡子笑了:“这狗啊,是跟着主人学坏的。就像少爷你,要是跟着好人学,将来就是好人;跟着坏人学,就成坏人了。”
陈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刚想再问,就听见院外传来“卖糖画咯——”的吆喝声,他眼睛一亮,蹭地站起来:“先生,我娘让我去买糖画!”说着就往外跑,王先生拦都拦不住。
跑到门口,就见一个挑着担子的老汉站在那儿,担子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糖画,有龙有凤,还有小老虎,金灿灿的,看得陈幽首流口水。他摸了摸口袋,掏出陈母早上给的两个铜板,踮着脚喊:“老爷爷,我要个大老虎!”
老汉笑着点点头,拿起勺子舀了点糖稀,手腕一转,糖浆在青石板上画出个威风凛凛的老虎,再粘上个竹签,递给陈幽:“少爷慢用,甜得很!”
陈幽刚接过糖画,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默之!等等我!”回头一看,是佃户老李的儿子狗蛋,手里攥着个半大的红薯,跑得满头大汗。
“你咋来了?”陈幽把糖画递过去,“你吃一口?”
狗蛋赶紧摆手:“俺不吃,俺娘让俺给你送红薯,刚从灶里烤的,香得很!”
说着就把红薯塞给陈幽,眼睛却首勾勾地盯着糖画——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糖画呢。
陈幽看他那样,干脆把糖画塞到狗蛋手里:“给你吃!我吃红薯!”
狗蛋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糖画,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真甜!默之,你真好!俺下次还帮你偷摘你家后院的橘子!”
两人正蹲在门口吃得高兴,就见陈守业背着手走过来,看见陈幽跟狗蛋凑在一起,脸又沉了:“陈幽!谁让你跟佃户家的孩子玩的?赶紧回来!”
陈幽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红薯都差点掉地上。
狗蛋也赶紧站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陈守业瞪了狗蛋一眼,对陈福说:“把他赶走,别让他带坏了少爷!”
陈福刚要开口,陈母就从院里走出来了,手里拿着件小褂子:“老爷,孩子玩会儿咋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别这么凶。”
说着就把褂子给陈幽披上,又对狗蛋笑了笑,“狗蛋,下次想吃糖画,就来找婶子要铜板。”
狗蛋点点头,抱着糖画跑了。
陈守业皱着眉:“你就是太惯着他了!跟佃户家的孩子混在一起,将来哪有少爷的样子?”
陈母叹了口气:“孩子还小,懂啥?再说了,都是爹生娘养的,分那么清干啥?你小时候不也跟村里的孩子掏鸟窝吗?”
陈守业被噎了一下,没话说了,只能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陈幽拉着陈母的手,小声说:“娘,爹为啥不让我跟狗蛋玩啊?狗蛋可好了,还帮我摘橘子。”
陈母摸了摸他的头:“你爹是怕你学坏,也怕别人说闲话。你是陈家的少爷,将来要管很多事,他盼着你好呢。”
陈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不明白——好人和坏人,跟是不是少爷有啥关系?狗蛋虽然穷,可他比私塾里那些只会背书的小少爷好得多。
下午,陈守业要去镇上的商铺对账,陈幽软磨硬泡,非要跟着去。
到了镇上,陈幽眼睛都看首了——街上有卖糖葫芦的、耍杂耍的,还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官老爷,比韶山冲热闹多了。
陈守业进了商铺,让陈福看着陈幽,不许他乱跑。
可陈幽哪坐得住,趁陈福不注意,就溜了出去。刚跑到街角,就看见一群人围着个耍猴的,猴子穿着红衣服,戴着小帽子,翻跟头、钻圈子,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陈幽看得入迷,没注意身后有人拍他肩膀。
回头一看,是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手里拿着个小笼子,里面装着只小白兔,雪白雪白的,耳朵耷拉着,可爱得很。
“少爷,买只兔子呗?”汉子笑着说,“这兔子通人性,还能帮你看门呢。”
陈幽眼睛一亮,刚想掏钱,就听见陈福喊他:“默之少爷!您可别乱跑!老爷要是知道了,非揍我不可!”
陈幽赶紧把兔子塞给汉子:“我下次再买!”说着就跑回商铺。
陈守业正在算账,看见他回来,脸又沉了:“你去哪了?要是丢了,我拿陈福是问!”
陈幽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陈守业叹了口气,把账本合上:“算了,跟我去布庄,给你娘扯块布做衣裳。”
到了布庄,老板赶紧迎上来:“陈老爷,您来了!刚到了批新的云锦,要不要给夫人看看?”
陈守业点点头,老板就拿出几匹布,五颜六色的,看得陈幽眼花缭乱。
他凑过去,拿起一匹天蓝色的布,摸了摸,软乎乎的:“爹,这布真好看,给我做件衣裳呗?”
陈守业笑了:“你个小屁孩,穿什么云锦?等你长大了再说。”
陈幽撅着嘴,刚想撒娇,就听见布庄外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出去一看,是个卖菜的老太太,被两个家丁推搡着,篮子都翻了,青菜撒了一地。
“你敢挡张老爷的路,活腻歪了?”家丁凶巴巴地说。
老太太哭着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卖点菜给我孙子治病……”
陈幽看不过去,跑过去拉住家丁的手:“你们别欺负老奶奶!”
家丁瞪了他一眼:“哪来的小屁孩,少管闲事!”
陈守业赶紧走过来,皱着眉:“住手!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老人家像话吗?”
那两个家丁一看是陈守业,赶紧停下了——陈家在韶山冲的势力比张家大,他们可不敢得罪。张老爷也从轿子里走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哟,是陈兄啊,这老太太挡路,我教训两句而己。”
陈守业没理他,蹲下来帮老太太捡青菜,又对陈福说:“给老太太拿五块大洋,再把她的菜都买了。”
老太太千恩万谢,拿着钱走了。张老爷撇了撇嘴,坐轿走了。陈幽拉着陈守业的手,小声说:“爹,你真好。”
陈守业摸了摸他的头:“做人啊,得有良心。要是仗着有钱有势就欺负人,那跟恶霸有啥区别?”
陈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记住了这话——原来他爹也不是只会凶他,也有好的一面。
回到家,陈幽把今天的事跟陈母说了,陈母笑着说:“你爹就是嘴硬心软,以后你可得跟你爹好好学,做个好人。”
晚上,陈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狗蛋吃糖画时的笑脸,想起老太太哭着捡青菜的模样,想起爹说的“做人得有良心”。他觉得,这世上的事,好像比王先生讲的《论语》有意思多了。
正想着,就听见窗外有动静。他爬起来,扒着窗户一看,是狗蛋,手里拿着个纸包,踮着脚往屋里递。
陈幽赶紧打开窗户,狗蛋把纸包塞给他:“默之,这是俺娘给你烤的土豆,热乎着呢!俺听说你今天帮了老奶奶,你真厉害!”
陈幽接过土豆,心里暖暖的:“谢谢你,狗蛋。明天我还跟你玩!”
狗蛋笑着点点头,跑了。陈幽拿着土豆,咬了一口,香得很。
他觉得,虽然爹管得严,要读那些没意思的书,但有娘疼他,有狗蛋这个好朋友,还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事,这日子过得真开心。
他不知道,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不会过太久。
随着他慢慢长大,那些藏在锦衣玉食背后的阶层差异、人间疾苦,会一点点展现在他面前,让他对自己的人生,对这个世界,产生全新的思考。
而此刻的他,只是个抱着热土豆,盼着明天能继续玩泥巴、看耍猴的孩子,在韶山冲的暖阳里,享受着属于他的、短暂而珍贵的童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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