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那身不属于自己的衣物后，少女显得更加沉默。她大部分时间都靠在床头，目光时而落在窗外，时而落在自己身上那件柔软的白色“怪衣”上，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那是一种被连根拔起后，悬浮在未知时空里的虚无感。
陈默能理解这种感受，但他不知该如何安慰。语言的壁垒像一堵厚厚的墙，隔开了两个世界。他尝试着又教了她几个简单的词，比如“水”、“书”、“床”，她学得很快，发音依旧带着那种奇特的古韵，但能勉强模仿出来。只是她似乎没有太多交流的欲望，往往只是点头或摇头，偶尔用那双清澈却带着迷雾的眸子看他一眼，便又陷入自己的世界里。
首到下午，她似乎有些坐立不安，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她的目光几次扫过房间紧闭的门口，手指无意识地绞着T恤的下摆。
陈默观察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什么。
他站起身，指了指她，又指了指房间外卫生间的方向，做了一个询问的手势。
少女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极淡的红晕，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微微垂下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
陈默松了口气，总算猜对了一次。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推开虚掩的门，向她示意里面的环境。然后，他退开几步，给她留出空间。
少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扶着床沿，有些吃力地站起身。腿上的伤让她行动不便，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显得有些艰难。走到卫生间门口，她停下脚步，迟疑地看向里面。
对于陈默而言，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几平米的狭小空间。但对于一个来自千年前的古人，这里的一切都透着古怪。
她首先看到的便是那面光可鉴人的玻璃镜。当镜中清晰地映出自己穿着怪异现代衣物的身影时，她明显吓了一跳，身体猛地向后一缩，眼中瞬间充满警惕，仿佛看到了什么妖物。她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到冰凉的镜面。确认了那只是影像，而非另一个空间后，她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但眼神里的惊异并未散去。
接着，她的目光落在了白色的陶瓷马桶上。这东西的形制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围着它慢慢挪了半步，蹙着眉，仔细打量，眼神里全是困惑，似乎在猜测这光洁的“白瓷物件”究竟是何用途。
陈默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如同考古学家研究出土文物般审视着马桶、洗手池和墙上的淋浴花洒，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酸楚。他能想象这种认知被彻底颠覆的冲击有多大。
他走上前，决定用最首观的方式演示。他走到马桶边，掀开盖子，按了一下冲水按钮。
“哗啦——”
突如其来的水流声和漩涡把少女吓得又是一颤，猛地后退，背脊抵住了冰凉的瓷砖墙壁，惊疑不定地看着那瞬间变得空空如也的马桶内部。
陈默连忙摆手，示意没有危险。他想了想，又走到洗手池边，拧开了水龙头。清凉的自来水哗哗流出，他伸手接了一捧，示意可以饮用或清洗。
少女看着那凭空流出的、清澈无比的水，眼中的惊讶更甚。在她那个时代，即便是宫廷，取水也非易事。如此洁净、随开随有的水流，近乎神迹。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学着陈默的样子，伸出手，触碰那流动的水。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一缩，随即又再次伸过去，任由水流冲刷着手指。她看着水流，又抬头看了看头顶发出柔和光线的吸顶灯（陈默刚才顺手打开了灯），再环顾这间小小的、却充斥着无数她无法理解之物的“斗室”，脸上的茫然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方寸之间，带给她的震撼，恐怕比之前所有加起来都要巨大。
陈默知道，需要给她时间消化。他退出卫生间，轻轻带上门，留她一个人在里面慢慢探索和适应。
他回到外间，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的、极其轻微的水声和挪动声，心情复杂。教导一个古人使用现代卫生设施，这经历恐怕是前无古人了。
过了好一会儿，卫生间的门才被轻轻打开。少女走了出来，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眼神有些躲闪，似乎刚才在里面经历了一番不小的“冒险”。她走路的样子依旧不便，但看起来轻松了一些。
她看向陈默，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微微颔首，低声道：“……多谢。”
这一次，陈默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两个字里包含的、比之前更多一分的真诚。或许是因为他解决了她最迫切也最难以启齿的尴尬，也或许是他耐心的演示让她感受到了一丝被尊重的善意。
虽然依旧隔着遥远的时空和厚重的文化壁垒，但这一刻，陈默觉得，那堵无形的墙，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他看着她慢慢挪回床边坐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但这一次，那眼神里的空洞似乎少了一些，多了几分努力想要理解和观察的专注。
陈默拿起那本《唐代日常生活史》，也坐了下来。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页上，也洒在床边那个安静的身影上。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缓慢建立起来的微妙信任。
他知道，让她真正接受这个世界，路还很长。但至少，今天，在这方寸之间的“斗室”里，他们迈出了小小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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