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光箭头出现的第三天晚上，风铃响了。
不是雷烈那种带着暴力冲撞的急促，而是犹豫的、轻微的叮当声，像是有人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推开了门。
许乐安放下手中的库存本，快步走到前厅。
门口站着一对母女。母亲看起来三十多岁，但憔悴的面容和深陷的眼窝让她显得更苍老。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好几处补丁的灰色外套，头发枯黄，嘴唇干裂。她紧紧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裹在一件明显过大的旧外套里，小脸通红，嘴唇发干，眼睛半闭着，依赖地靠在母亲腿边，呼吸有些粗重。许乐安一眼就看出，这孩子在高烧。
母女二人都瘦得惊人，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她们站在门口，不敢贸然踏入，眼神里充满了雷烈曾有过的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和小心翼翼。她们的目光快速扫过明亮温暖的餐厅，落在许乐安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请……请问，”母亲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这里……真的可以用那种……晶核，换吃的吗？”她问得极其不确定，仿佛害怕听到否定的答案。
许乐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她放柔了声音，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给她们带来压力：“是的，请进。”
得到许可，母亲才像是松了口气，又带着些许惶恐，牵着女儿迈过了门槛。
走进餐厅温暖的光线下，她们显得更加格格不入，身上的尘土和磨损的衣物与周围洁净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小女孩似乎被光亮刺激到，往母亲身后缩了缩，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
“随便坐。”许乐安示意她们坐下。
母亲选了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桌子，让女孩坐在里面靠墙的位置，自己则坐在外侧，依旧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起身离开的姿态。她局促地看了看干净的原木桌面和椅子，又看了看自己和女儿脏污的衣服和手，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许乐安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倒了兩杯温水过来，放在她们面前。“先喝点水。”
母亲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先自己喝，而是小心地扶着女孩，将杯子凑到女孩唇边。女孩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呼吸似乎顺畅了一点点。
“她发烧了。”许乐安陈述道，不是疑问。
母亲身体一僵，随即颓然点头，眼神黯淡下来：“嗯，两天了……找不到药，只能硬扛。”她抬手轻轻抚摸女孩滚烫的额头，动作充满了无力感。
许乐安看着女孩烧得通红的小脸，心里有了决定。这个时候，油腻或者硬质的食物都不合适。
“你们等一下，我给你们做点吃的。”她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她没有选择面条或者炒饭，而是从米袋里舀出小半碗米，淘洗干净。又取出一块鸡胸肉和几朵干香菇。
她将米放入砂锅，加入足量的水，放在灶上先用大火烧开。另一边，鸡胸肉放入冷水锅，加姜片焯水后捞出，用手撕成细丝。干香菇泡发后，也切成细丝。
砂锅里的米粥沸腾后，她转为小火，慢慢熬煮。期间，她将鸡丝和香菇丝放入，一起熬炖。粥需要时间，她耐心守在旁边，不时用勺子轻轻搅动，防止粘底。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厨房传来轻微的咕嘟声和勺子碰锅沿的声响。许乐安偶尔探头看去，只见那位母亲一首紧紧抱着女儿，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女孩靠在母亲怀里，昏昏沉沉。
大约过了西十多分钟，粥终于熬好了。米粒己经完全开花，与水充分融合，变得浓稠软烂。鸡丝和香菇的鲜香融入粥里，散发出温暖的气息。许乐安撒上一点点盐和葱花，搅拌均匀，然后盛了满满两大碗，端了出去。
当她将两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鸡丝香菇粥放在母女面前时，那位母亲愣住了。她看着碗里细腻的粥，清晰的鸡丝和香菇，还有那翠绿的葱花，眼睛瞬间就红了。
“这……这太……”她声音哽咽，说不出完整的话。在末世，这样一碗用料实在、火候到位的热粥，是难以想象的奢侈。
“孩子生病，吃这个容易消化。”许乐安语气平常，仿佛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餐，“小心烫。”
母亲颤抖着手拿起勺子，先舀了一勺，小心地吹凉，然后喂到女孩嘴边。女孩闻到香味，微微睁开眼睛，顺从地张开嘴，将粥咽了下去。也许是粥的温度和味道让她舒服了些，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虽然没什么精神，但不再抗拒。
看着女儿开始进食，母亲这才自己也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粥入口的瞬间，她的动作彻底停滞了。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许乐安，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无法置信的震惊，紧接着，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赶紧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
许乐安静静站在一旁，没有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勉强控制住情绪，用袖子胡乱擦掉眼泪，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神里充满了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
“对……对不起，”她声音依旧哽咽，“我……我只是……己经十五年……十五年没有尝出过味道了……”
许乐安怔住了。失去味觉？十五年？
母亲看着那碗粥，眼神像是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充满了心酸。
“从大崩溃开始没多久，不知道是因为辐射，还是病毒，或者是那些该死的灰尘……很多人慢慢就尝不出味道了。吃什么都是沙子一样，只是为了活下去，硬塞下去……”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疲惫和麻木，“压缩饼干像嚼蜡，变异鼠肉又腥又柴……有时候明明饿得发昏，却什么东西都咽不下去……”
她顿了顿，目光温柔地看向正小口吃粥的女儿：“小芸……她出生没多久就是这样了。她从来不知道……食物原来是有味道的。”
许乐安感到一阵心悸。她无法想象，一个孩子从出生起，就活在一個没有味道的世界里。吃东西不是为了享受，仅仅是维持生存的本能。
“可是……可是这粥……”母亲的声音再次激动起来，带着哭腔，“我尝到了！米的香，鸡肉的鲜，香菇的味道……还有盐的咸……我都尝到了！”
她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又赶紧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细细品味，眼泪再次滑落，“是味道……真的是味道……”
小芸似乎被母亲的情绪感染，抬起小脸，懵懂地看着母亲，轻声问：“妈妈……这就是……甜的吗？”她因为发烧，味觉可能也不灵敏，但粥的温暖和软滑让她感觉舒服。
母亲一把抱住女儿，泣不成声：“不，宝贝，这不是甜的……这是……这是活着的味道……”
许乐安鼻子有些发酸。她默默转身，又去倒了两杯温水。
母女俩慢慢地将两大碗粥都吃完了。小芸的额头似乎出了一层细汗，精神看起来好了一点点。母亲仔细地帮女儿擦干净嘴，自己也将碗里最后一粒米刮干净。
吃完后，母亲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三枚和雷烈那枚相似的、几乎透明的低级尘晶。她将三枚晶核都放在桌上，推向许乐安，眼神恳切：“我……我只有这些……不知道够不够？”
许乐安看着那三枚晶核，又看看脸色依旧潮红的小芸，和母亲那双因长期劳作和营养不良而粗糙不堪的手。她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只从三枚晶核中取走了其中一枚。
“这碗粥，一枚就够了。”她平静地说。
母亲愣住了，看着桌上剩下的两枚晶核，又看看许乐安，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弯下腰，鞠了一躬。所有的感激和激动，都融在了这个无声的动作里。
“谢谢……谢谢您……”她首起身，声音依旧哽咽，“我叫柳琴，别人都叫我柳姐……这是我女儿，小芸。”
“我叫许乐安。”许乐安微笑道，“孩子发烧，回去让她多休息。如果……如果明天还不舒服，可以再过来喝点粥。”
柳姐重重点头，眼泪又落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收起剩下的两枚晶核，像是收起了无比珍贵的希望。然后她抱起己经有些困倦的小芸，再次向许乐安道谢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餐厅。
门关上，餐厅里恢复了安静。
许乐安看着桌上那枚柳姐支付的尘晶，又看了看那两个空空如也、还残留着粥渍的碗。碗壁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对母女微弱的体温。
失去味觉十五年……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现代都市璀璨的灯火，车水马龙，人们为了各种欲望奔波。而在另一个世界，有人仅仅因为重新尝到了一碗热粥的味道，而感激涕零。
她回到柜台，翻开记账本。在雷烈的记录下面，她郑重地写下一行新记录：
收入：低级晶核x 1
备注：来自末世顾客柳姐与小芸，兑换鸡丝香菇粥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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