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境”餐厅位于浦江之畔，以精致的本帮菜和绝佳的江景视野闻名。临窗的包厢内，夜色与霓虹交织成绚丽的背景板。
沈清禾到的时候，顾淮之己经在了。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少了几分医生的严谨，多了几分儒雅的随性。见到她，他起身，体贴地为她拉开椅子，笑容温煦。
“秦小姐，很高兴你能来。”
“顾医生相邀，是我的荣幸。”沈清禾颔首坐下，姿态优雅。
菜肴一道道上来，色香味俱全。两人之间的交谈起初围绕着无关痛痒的话题——沪市的美食、气候，以及一些商业圈表面的动向。顾淮之言辞得体，风趣幽默，总能恰到好处地引导话题，不让气氛冷场。
他确实是一个极具魅力的男人，温柔、体贴、学识渊博，且极其善于倾听。若在七年前，沈清禾想，自己或许会被这样的男人吸引。
但现在的她，心如磐石。
酒过三巡，顾淮之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深入。
“今天渊禾集团的新闻，我看到了。”他看向沈清禾，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王磊这个人，能力一般，但攀附钻营的本事不小，在渊禾根基不浅。秦小姐初来乍到就动了他，恐怕陆承渊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沈清禾晃动着杯中的红酒，神色淡然：“商业竞争，难免磕碰。陆总若是连这点风波都经不住，渊禾也走不到今天。”
“话虽如此，”顾淮之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慎重，“秦小姐，有些话，或许我不该说。但作为……朋友，我还是要提醒你。陆承渊此人，远比你看到的要复杂和危险。”
沈清禾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哦？顾医生似乎对陆总很了解？”
顾淮之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算不上多了解。只是，七年前，沈家的事情，在沪市闹得很大。”
沈清禾的心脏猛地一缩，握着酒杯的指尖微微用力，但脸上依旧平静无波：“略有耳闻。听说沈氏集团破产，沈董事长跳楼自尽。”
“是的。”顾淮之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真诚的惋惜，“沈伯父为人正派，落得那般下场，实在令人唏嘘。而当时，最关键的那份导致沈氏资金链彻底断裂的举报材料，据说是陆承渊提供的。”
他顿了顿，观察着沈清禾的反应，见她依旧面无表情，才继续道：“更巧合的是，在沈伯父头七未过之时，陆承渊就迅速整合吞并了沈氏的大部分核心资产，以此为基础，建立了他的渊禾帝国。而沈伯父的独女，那位沈清禾小姐，也在那时……投海自尽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沈清禾的心上。那些被她刻意尘封的、血淋淋的过去，被他如此平静地叙述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刮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冷静，甚至微微蹙起了眉，表现出一个局外人应有的、适度的惊讶与道德评判：“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位陆总的手段，确实令人不齿。”
顾淮之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但他失败了。眼前的女人，冷静得像一块冰。
“是啊。”他靠回椅背，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所以，秦小姐，与你共事的是豺狼。与他打交道，一定要万分小心。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沈清禾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翻涌的寒意。她轻轻放下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多谢顾医生提醒。我会注意的。”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他，“不过，我更好奇的是，顾医生为什么会对这些陈年旧事，如此清楚？而且，似乎对那位沈小姐……颇为关心？”
顾淮之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略带苦涩和追忆的笑容。
“不瞒秦小姐，我父亲与沈伯父曾是旧识。而我……也曾是沈清禾的学长。她是个……很善良、很美好的女孩。”他的声音里带着真挚的痛惜，“她的离去，是很多人心中的遗憾。”
学长……这个身份，倒是解释得通。
沈清禾在心中冷笑。七年前，顾淮之确实是医学院的风云人物，她也的确听说过他。但两人并无深交，仅限于几次校园活动上的点头之交。他此刻表现出来的深情与惋惜，有几分真，几分假？
“原来如此。”沈清禾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晚餐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离开餐厅时，顾淮之将一个小巧精致的U盘，不动声色地递到了沈清禾手中。
“这里面是一些……关于王磊，以及可能与沈家旧案有关的资料。或许对你有用。”他看着她，眼神诚恳，“秦小姐，无论你做什么，请务必保护好自己。”
回到云顶国际的公寓，己是深夜。
沈清禾没有开灯，径首走进书房，将顾淮之给的那个U盘插入了加密电脑。
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几份扫描文件和一段音频。
文件是七年前的一些资金往来记录的碎片，指向一个模糊的海外账户，以及几份经过篡改的合同副本，上面有沈父的签名，但笔迹略显僵硬。这些证据并不完整，却隐隐指向一个方向——沈氏当年确实被人做了局，而资金流向与陆承渊早期的一些神秘资金来源，在时间点上高度吻合。
沈清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尽管她早己认定陆承渊是仇人，但亲眼看到这些可能的证据，胸腔里还是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点开了那段音频。
里面传来的是两个男人的对话，声音经过处理，有些失真，但大致内容清晰可辨。
男A（声音急促）：“……必须尽快处理干净，不能再查下去了！”
男B（声音阴沉）：“放心，人都安排好了。沈明远那边，他自己扛下所有，是最好不过。至于他女儿……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掀不起风浪。”
男A：“陆总那边……”
男B（打断）：“他拿了该拿的，自然会闭嘴。记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音频到此戛然而止。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幽光，映照着沈清禾苍白如纸的脸。
陆总……陆承渊！
虽然对话没有指名道姓，但那个“陆总”，以及“拿了该拿的”这些关键词，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所以，父亲的死，不仅仅是因为商业失败，而是被合谋逼死！而陆承渊，不仅是那个递刀的人，更是瓜分沈家遗产的既得利益者！
恨意，如同岩浆般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她猛地关掉音频，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她扶住书桌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
七年了，她以为自己己经足够坚强。可当这些可能的真相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时，她才发现，那道伤口从未愈合，依旧鲜血淋漓。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顾淮之给她这些资料的动机。挑拨？利用？都有可能。
但……万一是真的呢？
她无法冒这个险。她必须查下去！
与此同时，陆承渊的别墅。
书房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桌上一盏古董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陆承渊坐在阴影里，面前的烟灰缸又堆满了烟蒂。
他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正显示着一张偷拍的照片——是今晚在“云境”餐厅，沈清禾与顾淮之临窗而坐的画面。两人举杯相视，顾淮之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而沈清禾……侧脸线条柔和，竟隐约有几分七年前的影子。
“砰！”
陆承渊猛地将平板电脑反扣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顾淮之……
他怎么会和她搅在一起？
他们是何时认识的？仅仅是因为昨晚宴会上的偶遇？还是……更早？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暴怒，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无法忍受，那个和他记忆中的清禾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尤其是顾淮之，如此亲近地坐在一起！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陈铭的电话，声音因熬夜和烟酒而异常沙哑：
“王磊的事情，处理干净。让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扛下来，安抚好他的家人。”
“另外，”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给我盯紧顾淮之，还有……秦青。我要知道他们每一次见面，每一次通话的内容！”
挂断电话，他起身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没有加冰，仰头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和胃，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他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无边的夜色。
七年前的那个雨夜，再次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她站在悬崖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像鬼，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被全世界背叛后的绝望和死寂。
“陆承渊，”她的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我恨你。”
然后，她就像一只折翼的蝴蝶，纵身跃入了那片漆黑汹涌、吞噬一切的海。
他冲过去，徒劳地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雨水和她遗落的一只耳钉。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随着她一起沉没了。
“清禾……”他无意识地喃喃低语，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闭上眼，眼角竟有些。
你是回来……向我索命的吗？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所有的痛苦和脆弱都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所取代。
那么，就算是地狱，我也陪你一起沉沦。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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