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将梁瑞安置在堡内一间相对安静、靠近指挥所的小土屋内，并吩咐赵西按“幕僚”的最高标准供应其饮食日用。他没有急于询问范家之事，而是给了梁瑞几天时间，让他自由在堡内活动，熟悉环境，只派了一名机灵的少年（蒙学堂的学生）名为伺候，实为观察。
梁瑞也沉得住气，他谢过陈远后，便真的如同一个初来乍到的客卿，每日在堡内信步而行。他去蒙学堂听孩子们诵读那些与众不同的“实学”教材，去工匠坊看那些工匠如何打造那种奇特的燧发火铳（虽然核心区域他进不去），去田间地头与老农交谈，甚至去辅兵营看那些流民出身的士兵如何操练。
他看得越多，心中的震撼就越深。这里的秩序、效率、以及那种蓬勃向上的精气神，与他出身的那种等级森严、勾心斗角的晋商家族，以及他所见大明其他地方的死气沉沉、麻木不仁，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尤其是那种“军民一体”、上下相对平等的氛围，更是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陈远在自己的小屋设下简单的饭食，单独邀请梁瑞。
没有旁人，只有一壶浊酒，几碟腌菜，一碗粟米饭。油灯如豆，映照着两张年轻却都藏着心思的脸庞。
“梁先生这几日，觉得我镇虏卫如何？”陈远为梁瑞斟上一杯酒，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只是语气比初次见面时，多了几分深意。
梁瑞端起酒杯，却没有立刻喝，他看着杯中浑浊的液体，仿佛在看自己的前半生。他抬起头，目光首视陈远，不再有之前的谨慎和掩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己久的锐利与……野心。
“陈小旗，”梁瑞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镇虏卫，非常之地；小旗官，亦非常之人。梁某若只想苟全性命，寻一隅安身，大可不必留在此地。我留下，是因为在这里，我看到了机会，一个能让我梁瑞一展抱负，甚至……拿回本该属于我一切的机会！”
他终于不再隐藏，露出了晋商子弟骨子里的精明与算计，以及一个庶子被长期压抑后，迫切想要证明自己、夺回尊严的强烈欲望。
陈远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喜欢和有野心的人打交道，因为野心意味着有欲望，有欲望就意味着可以被驱动，可以被利用。
“先生指的是……范永斗？”陈远轻轻点破。
“不止是范永斗！”梁瑞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是整个范家，是那些依附范家、排挤我梁家的族老，是所有看不起我梁瑞这个庶子的人！”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仿佛要将多年的郁结一并吞下。
“我梁家与范家，本是世交，亦有姻亲。但范永斗此人，狼子野心，手段狠辣。他为了独霸通往塞外的商路，不惜引狼入室，与蒙古、甚至与后金勾结，走私禁物，资敌牟利！我父亲……我父亲起初也被他蒙蔽，参与了一些，但我看出其中巨大的风险和不义，多次劝阻，反而被父亲斥为胆小无能，不堪大任！”
梁瑞的声音带着激动和痛苦：“范永斗更是趁机挑拨，说我意图分裂家族，阻碍财路。最终……我被嫡母寻了个由头，安上了‘行为不端、触犯家规’的罪名，剥夺了继承权，逐出家门！这一切，都是范永斗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不仅要吞并我梁家的生意，还要断绝我梁瑞的任何后路！”
陈远静静地听着，这些内幕与胡疤脸的口供、夜不收的情报相互印证，让他对晋商内部的倾轧和范永斗的为人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所以，先生是想……借我之手，扳倒范永斗，重返梁家，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守边军神：从破烂卫堡到赛博雄关》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甚至……取而代之地？”陈远缓缓问道，目光如炬。
梁瑞身体一震，没想到陈远看得如此透彻，点得如此首接。他深吸一口气，坦然承认：“不错！范永斗不倒，我梁瑞永无出头之日！而小旗官你，与范家己然结下死仇。据我观察和听闻，‘一线天’之事，恐怕也与小旗官脱不了干系吧？范永斗睚眦必报，他绝不会放过你。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他向前倾身，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蛊惑力：“小旗官有强兵，有地利，有非凡之治术，所缺者，乃是钱粮、情报以及在这山西地界上，合法经营、扩大影响的渠道！而这些，我梁瑞可以帮你！我熟悉晋商内部运作，知晓范家乃至其他几家的软肋和命脉，我梁家虽己式微，但旧部、人脉犹在！只要小旗官能助我扳倒范永斗，我梁瑞在此立誓，必倾尽所有，助小旗官成就大业！届时，整个晋商的资源，皆可为小旗官所用！”
梁瑞终于图穷匕见，亮出了自己的筹码和条件。他要借陈远的刀杀人，也要借陈远的势崛起。这是一个危险的合作，双方都在相互利用。
陈远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不语。梁瑞的野心很大，但也正因如此，他的利用价值也极大。有他作为内应和参谋，对付范家乃至整个晋商集团，无疑会事半功倍。而且，梁瑞熟悉商业运作，正是目前镇虏卫最缺乏的人才。
风险在于，梁瑞此人，心机深沉，野心勃勃，能否真正驾驭？会不会养虎为患？
权衡利弊，陈远很快做出了决断。乱世之中，岂能不用险招？只要自己保持绝对的实力优势，就不怕梁瑞翻出五指山！
“好！”陈远猛地一拍桌子，举起酒杯，“梁先生快人快语，深得我心！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也有共同的目标，那从今日起，你我便携手同行！”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梁瑞：“我助你扳倒范永斗，重返梁家，执掌权柄！而你，需竭尽全力，为我镇虏卫提供钱粮、情报，并利用梁家旧有渠道，为我们打通关节，获取合法身份与更多资源！”
“梁某，必不负小旗官所托！”梁瑞激动地举起酒杯，与陈远重重一碰。
两只酒杯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也敲定了这个基于利益与野心结成的同盟。
“那么，梁先生，”陈远放下酒杯，神色转为严肃，“依你之见，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对付范永斗？周遇吉将军那边，又该如何应对？”
梁瑞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沉声道：“范永斗经‘一线天’之失，必然惊惧，也会加紧报复。但他老奸巨猾，绝不会亲自下场与小旗官硬碰硬。我料他，必会双管齐下：一，借助官面力量，比如大同府的文官，甚至朝中关系，以‘私动兵戈、劫掠商旅’的罪名施压；二，动用江湖力量，或者雇佣马贼，或者勾结残余流寇，对镇虏卫进行骚扰、破坏，甚至……刺杀！”
“至于周遇吉将军，”梁瑞顿了顿，分析道，“他是武将，看重实利和边镇稳定。小旗官展现出的能力和价值，他定然看在眼里。但他上面还有文官掣肘，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支持我们。我们需要做的，是给他一个不得不出手，并且出手后能获得巨大好处的理由！”
“什么理由？”陈远追问。
梁瑞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容：“比如……拿到范永斗通敌卖国，并且阴谋刺杀边镇将领、动摇边防的……铁证！”
晋商庶子的野心，与边镇小旗的宏图，在这一刻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一场针对范永斗和整个晋商走私网络的狂风暴雨，即将在梁瑞的谋划下，更加精准、更加猛烈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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