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蒙蒙亮,寒风依旧刺骨。镇虏卫中央的空地上,篝火早己熄灭,只余下一堆灰烬。
陈远几乎一夜未眠。他将缴获的物资清点了三遍,每一把破刀,每一支断矛,甚至每一块干粮饼子,都在他脑海里反复掂量。这是他和这五十三口人活下去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家底。
李老军也起得很早,他默默地带着两个手脚还算利索的军户,将昨晚熬煮糊糊的那口破铁锅清洗干净。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粮食的微弱香气,勾得人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幸存的军户和家眷们陆陆续续聚集过来,大多面带菜色,眼神里交织着昨日的惊恐和一丝对新一天的茫然。他们自觉地排成了歪歪扭扭的队伍,眼巴巴地看着陈远和他面前那堆代表着生存希望的物资。
陈远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经过一夜的缓冲,他脸上的疲惫依旧,但眼神却更加清明和坚定。
“乡亲们!”他的声音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传开,不算洪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流寇被我们打退了!但我们还远远没到能松口气的时候!”
人群微微骚动,所有人都屏息听着。
“眼下最要紧的,是活下去!是填饱肚子!”陈远指着地上的物资,“这些东西,是我们用命换来的,是我们所有人活命的本钱!”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每个人都听清楚了,然后开始宣布他的决定:
“所有粮食,由李老军统一保管、分配!每日两餐,按人头定量,保证每个人都有一口吃的,谁也不许多占!”
人群中出现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则担忧地看向那并不算多的干粮堆。
“王虎!”陈远点名。
“在!”王虎挺了挺结实的胸膛,站了出来。
“你带三个人,负责警戒和堡墙的修补!流寇虽然退了,但不能不防!发现任何情况,立刻鸣锣示警!”
“是,小旗官!”王虎大声应道,脸上带着被委以重任的光彩。
“赵西!”陈远看向那个脸色苍白的病秧子。
赵西愣了一下,有些畏缩地应道:“小……小旗官。”
“你身子弱,重活干不了。但你识得几个字,对吧?”陈远根据记忆问道。
赵西点了点头,不明白小旗官的意思。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镇虏卫的‘记事官’!”陈远说道,“所有物资的进出,粮食的消耗,人员的变动,都由你记录下来!一笔一笔,都要清清楚楚!”
赵西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在这朝不保夕的边镇,识字本是无用之物,没想到竟还能派上用场?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激动的红晕,连忙躬身:“是!小的……小的一定记清楚!”
陈远最后看向李老军:“李叔,剩下能动弹的男人,包括你我,都由您来操练!不需要他们马上能上阵杀敌,但至少要懂得列队、听令、如何用手里这些家伙!”他指了指地上那些破烂兵器。
“老朽明白!”李老军抱拳,声音沉稳。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混乱的秩序,开始被强行纳入一个粗糙但有效的框架。
安排完这些,陈远走到了那三杆老火铳前。这是他现在手中唯一能称得上“技术装备”的东西。他拿起李老军那杆哑火的和自己用过的那杆,仔细检查起来。
李老军也凑了过来,脸上带着惭愧和疑惑:“小旗,昨日……您是怎么让那铳响的?我明明也装了药……”
陈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熟练地开始拆卸火铳。他的动作并不快,但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与现代研究员身份格格不入的、仿佛与生俱来的熟悉感。这是融合了原主肌肉记忆和自身知识的结果。
他先是清理了李老军那杆铳的火门和药池,用手指捻了捻残留的火药。“李叔,您看,这里的火药受潮结块了,引火不畅。”他又拿起自己用过的那杆,指着铳管内部,“还有,这铳管里的锈迹和污垢太多,会影响铅弹的射程和精度,甚至可能炸膛。”
李老军瞪大了眼睛,他摆弄火铳多年,多是凭经验,从未如此细致地思考过这些问题。
“而且,装填太慢。”陈远继续说道,“临敌不过三发,这话不假。但我们能不能想办法,让这三发打得更快、更准?”
他拿起一小撮火药,在地上画了起来:“我们可以事先用油纸或者小竹筒,定量分装好一份份的火药和铅子,这叫‘定装药’。临战时,首接咬开倒入,能省去大半时间。”
他又拿起一根树枝,比划着:“还有,我们可以制作一种简单的‘搠杖’,一头带凹槽,用来压实火药和铅子,比用通条一根根捅要快得多,也更均匀。”
李老军听得目瞪口呆,这些看似简单的方法,他从未想过。他看着陈远在地上写写画画,口中说着“定量”、“标准化”、“效率”这些他听不懂,却又觉得无比有道理的词语,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这小旗官,莫非是得了什么神仙传授?
陈远没有理会李老军的震惊,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作为军事历史专家,他对火器的发展脉络了如指掌,这些不过是近代火器操典中最基础的改良。但在明末这个环境,这些小小的改动,或许就能带来质的变化。
“孙三!”陈远抬头喊道。
瘸腿的孙三连忙小跑过来。
“你带两个人,在堡里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木料,按我说的样子,先做几根‘搠杖’出来。”陈远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
“是!”孙三虽然不明白这东西有什么用,但毫不犹豫地领命而去。
接着,陈远又亲自带着李老军和另外两个稍微机灵点的年轻人,开始处理那三杆火铳。他用收集来的细沙和破布,仔细打磨铳管内的锈迹;又找来干燥的引火绒,重新处理了火药。他将所知的、在这个条件下能做到的保养和改良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
整个上午,镇虏卫都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忙碌之中。王虎带着人搬运石块、泥土,修补着最危险的几处墙垣;李老军则吆喝着剩下的几个男人,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练习最基本的转向和前进;赵西找了个相对避风的角落,用一块木炭和几张勉强找到的废纸,开始笨拙地记录;女人们则被组织起来,在堡内有限的范围内,搜寻一切可能入口的东西——剥树皮,挖可能残存的草根。
陈远则一首待在火铳旁,像一个最严格的工匠,指导着李老军他们进行维护和初步的“定装药”尝试。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在寒冷的空气中结成白霜,但他浑然不觉。
当日下午,简单的“定装药”包(用能找到的最薄的油纸包裹)和几根粗糙的搠杖被制作了出来。
陈远决定进行一次试射。
他亲自装填——咬开药包,将火药倒入铳管,放入铅子,用搠杖压实,然后在药池倒入引药。整个过程,比之前快了近一倍!
所有能动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紧张地望了过来。
陈远将火铳架在墙垛上,瞄准了百步外一棵枯树上挂着的、昨日流寇丢弃的一面破旗。
屏息,扣动扳机。
“砰!”
铳声响起,硝烟弥漫。
众人伸长脖子望去,只见那面破旗应声而落!
“打中了!” “这么快?!”
惊呼声此起彼伏。李老军更是激动得老脸通红,他亲自操作过火铳,深知这其中的差距!装填速度的提升,意味着在战场上生存和杀敌的机会大大增加!
陈远看着那面落地的破旗,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他转过身,看向聚集过来的、眼中重新燃起生机的军户们,朗声道:
“大家都看到了!只要咱们肯动脑子,肯下力气,就不是没有活路!”
“这些火铳,这些刀枪,就是我们活下去的倚仗!从今天起,咱们镇虏卫,就要靠这些家伙,在这乱世里,杀出一条血路!”
“现在,都动起来!李老军,继续操练!王虎,加紧修补!所有人,各司其职!”
“是!”众人的回应,比清晨时多了几分力气和决心。
破败的镇虏卫,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活力。那三杆经过初步改良的老火铳,和地上那些破烂的兵器,构成了陈远在这个时代,筚路蓝缕的第一份家底。
虽然微薄,虽然简陋,但终究是……有了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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