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晚餐之时
那个红色的超市招牌，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了进去，冰冷的空调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我脸上的燥热和心里的寒意。
超市里灯火通明，货架林立，人流如织。这一切原本熟悉无比的场景，此刻却像一张巨大而混乱的网，将我牢牢困住。我该往哪里走？蔬菜区？生鲜区？我要买什么？
脑子里的清单变成了一团乱麻。苏婷喜欢吃什么？小哲……小哲是谁？为什么这个名字会跳出来？
我像个游魂一样在货架间漫无目的地穿梭，目光空洞地扫过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却什么也看不进去。手推车的轮子发出单调的“咕噜”声，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
最后，我几乎是凭着残存的本能，胡乱拿了几样看起来眼熟的蔬菜，一块包装好的瘦肉，然后逃也似的走向收银台。
排队，付款，接过购物袋。整个过程我都是麻木的，不敢看收银员的脸，生怕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对我这个“连路都找不到的怪人”的怜悯或好奇。
走出超市，重新站在那个让我迷失的十字路口，恐慌再次攫住了我。回去的路……是哪一边？
我死死攥着购物袋的提手，指节泛白，努力在脑海中勾勒来时的路线。左边？好像是左边那条有家宠物店的街？不对，右边好像有个公交站牌……
就在我像根柱子一样僵在原地，冷汗又开始往外冒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是林溪。
她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担忧，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
“季叔叔！”她跑到我面前，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喘息，“您怎么不接电话？我打了好几个！”
我这才迟钝地想起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一看，果然有几个林溪的未接来电。大概是刚才在超市里太混乱，根本没听见。
“我……我没听见。”我干巴巴地解释，不敢看她的眼睛。
林溪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和手里那个明显是胡乱采购的购物袋，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心疼。她没有追问，只是轻轻接过我手里的袋子，语气尽量放得平稳：“我们回家吧，苏阿姨……该等着急了。”
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像个小学生一样。这一次，路上的景物似乎清晰了一些，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羞耻感和无力感，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
回到家，玄关的灯亮着。苏婷己经坐在了餐桌旁，面前摆着她的碗筷。她换了一身居家的衣服，头发松松地挽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既没有早上那种空洞的绝望，也没有丝毫的期待。
她看到我们进来，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随即平淡地移开，落在林溪提着的购物袋上。
“买了什么？”她问，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林溪连忙把袋子拿到厨房，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季叔叔买了西兰花，还有瘦肉，晚上可以炒个菜……”
苏婷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看着料理台上那几样稀稀拉拉、毫无搭配可言的食材，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挽起袖子，默默地开始洗菜，切肉。动作熟练，却透着一股疏离的机械感。
我站在客厅与厨房的交界处，像个多余的摆设，进退两难。我想帮忙，却不知道能做什么，也怕自己笨手笨脚再次搞砸。我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发现自己连组织一句完整话语的能力都显得岌岌可危。
最终，我只能默默地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
林溪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在厨房忙碌的苏婷，悄悄叹了口气，也走进厨房帮忙。
晚餐很快做好了。一个清炒西兰花，一个青椒肉丝，一个紫菜蛋花汤。很简单的家常菜，摆上餐桌，冒着热气。
我们三个人，再次坐到了这张餐桌旁。
和之前许多次沉默的晚餐一样，没有人说话。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碟的轻微声响，和咀嚼食物的细微声音。
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之前的沉默里，有愤怒，有委屈，有对抗，有悲伤。那些都是激烈的情感，是活人的情绪。
而这一次的沉默，是冷的，是空的。像一片被彻底烧焦荒芜的土地，再也生不出一丝绿意。
苏婷安静地吃着饭，小口喝着汤。她的动作斯文，甚至称得上优雅，但她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精巧人偶，只是在执行“进食”这个程序。
我偷偷地看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甚至不再回避我的目光，当我看向她时，她也会平淡地回望过来，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却毫无生气的死水。
那种彻底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让我恐惧。
她不再对我抱有期望了。
所以，连情绪都懒得给了。
我食不知味地扒着碗里的饭，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每咽下一口都异常艰难。我知道，我失去她了。不是在超市迷路的那个下午，而是在更早之前，在我一次次用遗忘伤害她，在我那个清晨用一句“她呢”彻底击碎她所有幻想的时候，我就己经失去她了。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住在我家客房里的，熟悉的陌生人。
这顿晚餐，在一种近乎葬礼般的肃穆和寂静中结束了。
苏婷放下碗筷，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从容。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我。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我不由自主地坐首了身体，心脏骤然缩紧。
她终于要说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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