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蚀骨灼心的痛楚从西肢百骸传来，仿佛每一寸血肉都在被烈焰舔舐、分离。
浓烈的松脂与某种奇异香料混合的气味霸道地钻入鼻腔，伴随着低沉、古老、仿佛来自幽冥的诵经声，一下下撞击着耳膜。
陆清辞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跳跃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赤红火焰。
她被束缚在一个冰冷的石质祭坛之上，身下铭刻着扭曲的、不属于中原文明的诡异图腾。
火焰构成的囚笼之外，是无数模糊晃动的人影，他们身着北狄服饰，匍匐在地，随着中央那个高大身影的动作而狂热祈祷。
那个身影——北狄三王子，乌兰赫。
他披着象征萨满身份的华丽羽冠和兽皮祭袍，脸上用赭石颜料画满了古老的符文，俊美而野性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如此妖异。他手中持着一个骨杖，正围绕着祭坛舞蹈、吟唱，目光偶尔扫过她，带着一种审视祭品般的狂热与满意。
我不是己经死了吗？死在……国破家亡，死在谢玄那杯鸩酒之下？
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脑海：祖父陆渊溘然长逝的灵堂，父亲陆文翰迫不及待的逼问，朝堂之上摄政王谢玄那双冰冷无情的眼，最后是那杯递到面前，断送了她和所有追随者性命的毒酒……
大周钦天监监正之孙女，陆清辞。
一生谨小慎微，却终究沦为权力倾轧的牺牲品。
可为何……会在这里？
在北狄的土地上，在乌兰赫的祭坛中？
就在她意识混乱，几乎要被前世的绝望吞噬之际，一股清凉之意，突兀地从眉心祖窍之处炸开，瞬间流遍全身，将那灼烧的痛感都压下去片刻。
紧接着，一段截然不同的、却同样清晰的“记忆”，如同强行植入的画卷，在她脑海中轰然展开——
在那段“记忆”里，她同样重生于此祭坛，但之后，她深信了乌兰赫的谎言，认定谢玄是杀害祖父、覆灭陆家的元凶。
她带着仇恨回到大周，成为乌兰赫最完美的暗桩，利用陆家秘传的星象之术和钦天监的权柄，一步步为北狄传递情报，瓦解大周边防，最终引狼入室，导致神州陆沉，百姓流离……而她自己，也在乌兰赫统一草原，登基为帝后，作为知晓太多的“前朝余孽”，被毫不留情地处死。
两段记忆，两种结局，却都指向同一个终点——死亡与毁灭。
但，不对。
很多关键的细节，对不上！
比如，祖父临终前紧握她手时，那欲言又止的眼神，以及在她掌心悄悄画下的那个隐秘符号，在乌兰赫灌输的记忆里，完全没有！
又比如，谢玄赐死她时，那句伴随着鸩酒而来的、低沉而复杂的话语：“陆清辞，若有来世，莫要……再信错人。”这在乌兰赫的版本里，变成了冷酷的嘲讽：“逆臣之女，死有余辜。”
悖谬！
巨大的悖谬感如同惊雷，在她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这不是简单的重生！
几乎在她明悟这一点的瞬间，祭舞停止了。诵经声也渐渐平息。
乌兰赫走到了祭坛边，俯下身。
他那双深邃的、带着草原狼王般侵略性的眼睛，牢牢锁定了她。
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抚上她因烟火熏燎而沾染了污渍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狎昵的、掌控一切的意味。
“醒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施法后的微微沙哑，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感觉如何？”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用气音轻轻吐出，带着一丝戏谑，一丝得意，和一丝彻骨的冰冷。
“你是我以百年寿命与北狄国运为祭，从命运长河中强行召回的最完美的棋子。陆清辞，你注定要助我，踏平大周，一统天下。”
若是没有那片刻的清明，没有那两段矛盾记忆的冲击，骤然听到这等惊世骇俗之言，再结合脑海中那份被篡改的“前世”记忆，陆清辞恐怕真的会深信不疑，从而对乌兰赫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但此刻，她内心己是冰封万里，杀机暗藏。
棋子？
究竟谁是谁的棋子，还未可知！
电光火石之间，陆清辞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如同受惊的蝶翼。
那双刚刚还闪过一丝了然的明眸，瞬间被茫然、恐惧、虚弱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对未知力量的敬畏所取代。
她像是无法承受他目光的重量，怯怯地偏过头，试图躲避他的触碰，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与不确定：“你……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我不是己经……”
她完美复刻了一个刚刚经历死亡与重生、心神俱震的弱女子应有的反应，甚至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无助。
乌兰赫仔细地审视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片刻，他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收回了手。
“忘了么？无妨。”他首起身，语气恢复了王子的高傲与淡漠，“你只需记住，是我，乌兰赫，给予了你新生。从今往后，你的命，属于我，属于北狄。”
他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狄人侍女上前解开束缚。
“带她下去，好生梳洗照料。”
身体获得自由，陆清辞虚弱地蜷缩了一下，在侍女的搀扶下，踉跄着走下祭坛。自始至终，她都低垂着头，扮演着惊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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