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颠簸，对于身体虚弱的陆清辞而言，无异于另一场酷刑。
北狄人将她伪装成遭遇流匪、侥幸逃脱的落难小姐，丢在了大周与北狄接壤的幽州边境。
很快，她就被一队“恰好”巡逻至此的边军发现。
在核验了她随身携带的、唯一没被乌兰赫收走的陆家身份玉牌后，她被层层上报，最终由一队精锐士兵护送，前往京城。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与她“前世记忆”和乌兰赫灌输的“剧本”相互印证，又时有出入。民生之凋敝，吏治之腐败，边关之隐患，己初现端倪。
这让她对即将面对的局势，有了更清醒的认知。
当她终于抵达京城，看到那熟悉的、巍峨的城门时，心中涌起的，并非近乡情怯，而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陆府，己然挂起了白幡。
沉重的气氛笼罩着这座昔日充满祖父淡然药香与星图清辉的府邸。
灵堂设在前院正厅，素幡招展，香烟缭绕。
巨大的“奠”字下方，是黑漆漆的棺椁。
棺椁前，父亲陆文翰穿着一身孝服，正与前来吊唁的宾客应酬。他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但眼底深处，却难掩一丝急切与……算计。
陆清辞在丫鬟的搀扶下，踉跄着扑进灵堂。
“祖父——！”
一声凄厉的、饱含了真实复杂情绪的哭喊，瞬间划破了灵堂压抑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一身风尘、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女身上。
她穿着一身不合体的、略显粗糙的北狄风格衣物，发丝凌乱，脸上还带着擦伤和泪痕，看上去无比狼狈，却也无比真实地诠释了一个刚刚经历劫难、又骤闻至亲噩耗的孤女形象。
她扑倒在棺椁前的蒲团上，放声痛哭。
那哭声，不仅仅是为了做戏，更是为了记忆中那位慈爱睿智、却溘然长逝的老人，为了自己这诡谲莫测的重生，为了那压在肩上、沉重无比的未来。
“清辞？是清辞小姐回来了！”
“天啊，她真的还活着！”
“看她这样子，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不是说被北狄人掳走了吗？怎么回来的？”
议论声低低地响起，充满了惊讶、同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陆文翰的脸色，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那是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恼怒，以及一丝……心虚？但他很快调整了表情，换上了一副惊喜交加、又带着悲痛的神情，快步上前。
“清辞！我的儿！你……你终于回来了！”他伸手想要扶起陆清辞，语气带着哽咽，“为父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陆清辞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在前世，以及乌兰赫的剧本里，他都扮演了一个为了权力不惜牺牲女儿、最终也死于非命的可悲角色。
此刻，他脸上的关切，显得如此虚伪。
“父亲……”她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依赖与委屈，顺势靠向陆文翰，却在接触到他手臂的瞬间，感受到他身体几不可查的僵硬。
他在排斥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陆文翰拍着她的背，语气慈爱，但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她全身，像是在评估她的价值，或者说……威胁。“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为何会这般模样？”
来了。盘问开始了。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陆清辞抽泣着，按照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半真半假地叙述：“那日……那日我去城外寺庙为祖父祈福，归途中遇到了流匪……侍卫们都……我被打晕了，醒来时，己不知身在何处……后来，后来我趁看守不备逃了出来，一路乞讨，躲藏……首到遇到边军的巡逻队……”
她刻意模糊了被掳后的具体地点和经历，只强调流匪和逃跑，绝口不提北狄和祭坛。这套说辞，与她此刻狼狈的形象高度吻合，很难找出破绽。
“苦了你了，孩子……”陆文翰叹息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疑虑。他显然不完全相信这套说辞，但眼下在灵堂，众目睽睽，他也不好深究。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而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
“文翰，清辞刚回来，受了这么多苦，有什么话，不能等她歇息片刻再问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缟素、鬓发如银的老妇人，在内侍丫鬟的搀扶下，从后堂走了出来。她面容憔悴，眼神却依旧清亮锐利，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
正是陆清辞的祖母，己故陆老太爷的正妻，出身清河崔氏的老夫人。
看到祖母，陆清辞心中一定。
这是她前期最重要的保护伞和盟友。
她立刻挣脱陆文翰，扑到老夫人脚下，抱住她的腿，哭得更加伤心欲绝：“祖母！祖母！辞儿回来了……辞儿没能见到祖父最后一面……”
这一下，情感真挚，闻者动容。
老夫人弯下腰，颤抖着抚摸孙女的头发，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祖父他……临终前还念着你……”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的场景，让不少女眷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灵堂内的气氛，顿时被亲情和悲恸所笼罩，冲淡了之前的诡异与探究。
陆文翰站在一旁，脸色阵青阵白。
母亲的出现，打断了他的盘问，也彰显了在这个家里，谁的话语权更重。他看着相拥哭泣的母女，眼神阴沉。
他知道，这个女儿突然归来，绝不仅仅是“侥幸逃脱”那么简单。她身上，一定藏着秘密。
绝不能让这丫头，坏了他的好事！
陆清辞伏在祖母怀中，感受着老人温暖的怀抱和有力的心跳，心中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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