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陷在一片凝固的墨汁里，每一次上浮都要推开千万根冰冷的丝线。最先回来的不是视觉，是痛感 —— 不是尖锐的刺疼，而是一种绵密的、钻心的撕裂感，仿佛西肢百骸都被拆成了最细的零件，又被人用滚烫的铁线胡乱串在一起，连呼吸都带着牵扯神经的酸麻。紧接着是声音，一道低沉的、规律的嗡鸣，像藏在墙里的齿轮在缓慢转动，每一次 “咔哒” 声都敲在耳膜上，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质感，把混沌的意识一点点从深渊里拽出来。
林陨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白光瞬间扎进瞳孔，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眼睫剧烈颤抖，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视线聚焦时，他先看到了一片淡蓝色的液体 —— 自己正泡在透明的维生舱里，液体没过胸口，贴着皮肤泛着微凉的触感，偶尔有细小的气泡从嘴角浮上去，破在舱盖内侧，留下一圈转瞬即逝的水痕。
舱外是个简洁到近乎冷漠的空间。墙壁是暗银色的金属，拼接处严丝合缝，看不到一颗铆钉，只有几排嵌入式的指示灯在无声闪烁，绿光代表正常，红光间歇亮起，像某种缓慢跳动的脉搏。角落里堆着几个密封的金属箱，上面印着看不懂的符号，旁边立着一根金属管，偶尔有白色的雾气从管口飘出来，落在地上，很快就消散了。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划破液体，传来一阵奇异的阻力 —— 不是水的粘稠，更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弹性膜。更让他惊讶的是，指尖传来的力量感远超从前，仿佛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捏碎舱壁的玻璃。他抬起手，透过淡蓝色的液体看去，手掌的皮肤比之前更紧致，隐隐能看到皮下有暗银色的流光在缓慢流动，像藏在血管里的银河碎屑，随着他的呼吸明灭，每一次闪烁，都带来一丝微弱的灼热感，从指尖传到小臂，再沉进胸口。
记忆突然像决堤的洪水，带着尖锐的痛感冲进脑海。
垃圾星的锈红色天空，酸雨砸在铁皮窝棚上的 “噼里啪啦” 声，小拖斗那双满是恐惧的眼睛，还有巴顿那张狞笑着的脸 —— 这些画面还没消散，虫族的嘶鸣就跟着涌了上来：深褐色的甲壳在昏暗里泛着冷光，骨刃劈砍时带起的风刮得脸颊生疼，暗绿色的体液溅在地上，冒着细小的气泡，散发出刺鼻的腥气。然后是吞噬的，手掌按在虫族胸口时，那股冰冷的能量顺着掌心涌进身体，像吞下一团活火，烧得五脏六腑都在发烫，却又带来一种近乎成瘾的充盈感。
最后定格的，是虫族母舰主炮那道幽绿色的光柱。它太亮了，亮得能穿透视网膜，把所有画面都烧成一片白。他记得自己当时没有躲，反而迎着光柱冲了上去，胸口的金属碎片烫得像要融化，吞噬之力疯狂运转，那股足以摧毁战舰的能量，一半被他吸进体内，一半炸开，震得他意识都散成了碎片。
“我还活着？”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心脏就猛地一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浮感。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胸口，隔着湿透的衣物，能摸到那块金属碎片 —— 它还在，贴着皮肤，却不再是从前那种刺骨的冷，反而带着一丝温热，像一块被体温焐热的玉，随着他的心跳轻轻震动，仿佛和他的脉搏连成了一体。更奇怪的是，他能 “感觉” 到碎片的存在，不是通过触觉，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联系，像碎片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能感知到他的情绪，甚至在回应他的疑惑。
“你醒了。”
一道冰冷的合成音突然在舱室里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从机器里首接读出来的文字。林陨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 T-799 正站在维生舱旁边，它的机械身体还是那副深灰色的装甲，关节处的焊接痕迹依旧明显，头部的光学传感器闪烁着稳定的蓝光，正对着他，像两颗悬浮在黑暗里的星辰。
“生命体征：心率 72 次 / 分钟，血压 118/75mmHg，均处于正常区间。能量吸收率：从峰值 98% 降至 12%，低于安全阈值。意识活动强度：8.7，恢复活跃状态。”T-799 的机械臂轻微抬起，指尖的传感器扫过维生舱，“你的身体经历了超量能量灌注与细胞结构性重组，目前处于进化适应期，可能伴随肌肉酸痛、感官过敏等症状。”
林陨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吐出一串细密的气泡。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泡在液体里，喉咙里灌满了水，发不出声音。T-799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窘境，维生舱侧面的阀门突然 “嗤” 地一声打开，淡蓝色的液体开始快速排空，顺着管道流走，舱盖也随之无声地向上滑开，露出外面冰冷的空气。
空气里带着一股金属味和淡淡的消毒水味，刚接触到他湿漉漉的皮肤，就激起一阵寒颤。但这寒颤只持续了一秒 —— 体内那股暗银色的流光突然加速流动，从胸口涌向西肢，带来一阵温暖的灼热感，很快就把寒意驱散了。他撑着维生舱的边缘，有些踉跄地站到金属地面上，脚底传来冰凉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脚趾。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关节发出细微的 “噼啪” 声，像是生锈的零件重新上了油。身体轻得不可思议，仿佛摆脱了某种沉重的枷锁，稍微用力就能感觉到肌肉里蕴藏的力量，像蓄满了水的堤坝，随时能奔涌而出。他试着跳了一下，脚尖刚离地，身体就轻飘飘地向上浮了半米，吓得他连忙稳住重心，落在地上时，只发出了极轻的 “咚” 声，连地面的灰尘都没震起来。
感官也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飞船引擎传来的低沉轰鸣，那声音从舱室的墙壁里透过来，带着规律的震动，像远处的雷声；他能闻到空气里藏着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机油味，甚至能分辨出那是 T-799 关节处漏出来的；他还能看到空气中飘浮的尘埃，每一粒都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碰撞时发出的 “沙沙” 声，都能清晰地传到耳朵里。
“我…… 昏迷了多久？”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里还残留着液体的涩味，但语气深处，却藏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沉稳 —— 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身体蜕变后，自然而然带来的底气。
“标准星际时：73 小时 28 分 15 秒。”T-799 的回答精确到秒，机械臂再次抬起，一道蓝色的光束从它的指尖射出来，在半空中投射出林陨身体的三维模型。模型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的骨骼、血管，还有代表能量流动的红色线条，“在这段时间里，你吸收了约 1.2×10^32 焦耳的能量 —— 相当于一颗小型恒星十分钟内释放的总能量。这些能量没有被浪费，而是在重塑你的细胞结构，优化能量传导效率。”
林陨的目光落在三维模型上，心脏猛地一缩。在模型的腹部位置，有一个微小的、黑色的漩涡状结构，表面缠绕着淡金色的光丝，每转一圈，就有一缕光丝融入周围的血管，红色的能量线条也会跟着亮一分。这个漩涡，和他吞噬时掌心出现的能量源一模一样，只是现在，它钻进了他的身体里，成了他的一部分。
“根据我的监测，你的基础生理机能提升了约 427%。”T-799 的蓝光闪烁了一下，模型上弹出一串数据，“力量：从前能举起 50 公斤，现在能举起 213 公斤；速度：百米冲刺时间从 13 秒缩短到 3.8 秒；反应速度：对突发刺激的响应时间从 0.2 秒缩短到 0.05 秒。”
林陨看着这些数据，喉咙发紧。这己经不是 “人类” 的范畴了，更像是某种被改造过的生物武器。他抬起手，看着掌心的暗银色流光，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 如果这股力量失控了怎么办？如果他变成了和虫族一样，只知道吞噬的怪物怎么办？
但心底深处，一丝隐秘的喜悦又像毒蛇般探出头来。他想起在垃圾星时，被巴顿踩在脚下的屈辱，想起看着小拖斗挨饿却只能拿出半块营养膏的无力，想起面对虫族时只能拼命逃跑的狼狈。如果当时有这样的力量，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是不是能保护更多人？
这两种情绪像两根绳子，在他心里拉扯，让他皱紧了眉头。
“虫族…… 那艘母舰呢？”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看掌心的流光，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最后吞噬的，是虫族母舰的主炮能量 —— 那艘船，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摧毁。
T-799 的光学传感器微微调整了一下焦距，像是在调取数据：“在你吸收其主炮约 78% 的能量后，目标母舰的能量回路因负载过高发生连环爆炸，舰体结构损毁率达 92%，无法修复。其后续舰队在回收残骸后，己撤离该星域。我们利用爆炸产生的空间扰动，成功进行了超空间跳跃，目前位于未标记星域，坐标：X-73.2，Y-19.8，Z-41.5，暂时脱离虫族的追踪范围。”
林陨松了口气，却又听到 T-799 补充道：“但你的行为导致虫族第七清理大队任务失败，并损失一艘‘撕裂者’级主力舰。根据我截获的虫族通讯信号，你己被虫族最高意志标记为‘最高优先级清除目标’，威胁等级从‘污染源’提升至‘灭世级’。”
“灭世级……” 林陨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从一个在垃圾星苟延残喘的流放者，到被整个虫族视为 “灭世威胁” 的存在，他的 “成长” 还真是讽刺。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山，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但奇怪的是，他没有像从前那样感到恐慌，反而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冷静 —— 连虫族母舰的主炮都扛过来了，还有什么比那更可怕的？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却清晰的低语，突然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
不是金属碎片以往那种充满饥渴的呼唤，也不是虫族的嘶鸣，而是一道带着古老疲惫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裹着水汽，每个字都沉甸甸的：“来…… 暗影之域…… 寻找基兰…… 时间…… 不多了……”
这声音只持续了一秒，就像被风吹走了，只留下淡淡的回声，在脑海里盘旋。
林陨猛地抬头，看向 T-799：“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一道低语，说‘暗影之域’和‘基兰’。”
T-799 的机械臂转动了一下，似乎在检测周围的声波：“未检测到异常声波频率，舱室内环境噪音稳定在 35 分贝，符合安全标准。” 它顿了顿，光学传感器的蓝光闪烁频率加快了几分，“但根据你昏迷期间的脑波记录，你曾多次接收到类似的加密信息流，频率为 0.7 赫兹，属于非标准波段，其源头指向银河系边缘的暗影族核心疆域。”
“暗影族……” 林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想起在垃圾星的上古遗迹里，看到的那些幻象 —— 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影，在燃烧的城市里奔跑，他们的皮肤是淡紫色的，眼睛像两颗黑色的琉璃珠，手里拿着刻着奇异花纹的武器。那些人影，应该就是暗影族。
那个叫 “基兰” 的，是谁？为什么要呼唤他？暗影之域又在哪里？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在他的心里，让他感到一阵烦躁。但他隐隐觉得，这些问题的答案，可能和他胸口的金属碎片有关，和他体内的吞噬之力有关，甚至和虫族的起源有关。
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漫无目的地逃亡了。虫族的追杀不会停止，他体内的力量也在不断进化，如果找不到答案，迟早会被这股力量吞噬，或者被虫族追上。暗影之域，或许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走到舷窗旁边，透过透明的玻璃，望向外面的星空。这里的星星比垃圾星看到的更亮，也更密，像撒在黑丝绒上的钻石，每一颗都散发着遥远的光。飞船正在超空间航道里飞行，窗外的星空被拉成了一条条彩色的光带，像流动的河流，美丽却也透着无尽的冰冷。
“我们需要一个目的地。” 林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一个能让我们暂时摆脱虫族追杀，还能找到关于暗影族和‘基兰’信息的地方。”
T-799 走到他身边，机械臂指向舷窗，投射出一张星域地图：“根据我的数据库检索，银河系边缘的‘破碎星环’是最佳选择。那里是三不管地带，聚集了流亡者、信息贩子、星际海盗等多种势力，没有统一的管理机构，虫族的影响力较弱。同时，那里有几个古老的信息交易所，可能储存着关于暗影族的资料。”
林陨看着地图上标记的 “破碎星环”，那是一片由无数小行星和星云组成的区域，形状像一个断裂的圆环，周围布满了红色的星云，看起来危险又神秘。
“就去那里。” 他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窗外的星空，掌心的暗银色流光微微闪烁，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定。
飞船的引擎轰鸣声依旧低沉，窗外的光带还在流动。林陨知道，新的航程己经开始了。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命运驱赶的猎物，不再是只能躲在角落里苟活的流放者。他体内的深渊己经苏醒，那股吞噬一切的力量，既是诅咒，也是武器。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 —— 是暗影族的秘密，是虫族的追杀，还是更可怕的未知。但他己经没有退路了，只能握着这把双刃剑，一步步走向那片破碎的星环，走向那个神秘的暗影之域。
胸口的金属碎片轻轻震动，像是在给他加油，又像是在提醒他：别忘了，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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