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红色的风裹着细碎的金属屑，像无数根发烫的针，扎在林陨的脸颊和手背上。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蹭到的不是汗水，而是混合着锈尘的黏液 —— 那是皮肤被辐射轻微灼伤后，渗出的组织液。每走一步，脚下的金属残骸都会发出 “嘎吱” 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的老人在喘气。这里的垃圾山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区域都要庞大，星舰的残骸不再是零散的碎片，而是整段整段的船体：有的像被拦腰折断的巨蟒，腹腔里还卡着扭曲的引擎；有的则倒扣在地上，舱门炸开，露出里面纠缠的电缆，像凝固的血管。
风里的辐射味越来越浓，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林陨胸口的旧探测器早就开始尖叫，红色的警报灯在破布下闪个不停，震得他肋骨发麻。他索性按下关机键，那刺耳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风刮过金属的呜咽。他知道这是在赌 —— 赌自己的身体还能扛住这该死的辐射，赌前面真的有传说中的上古遗迹，赌那遗迹里藏着能让他活下去的答案。
身后的恐惧像影子一样追着他。三具干尸的样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们的皮肤干瘪得像纸，贴在骨头上，眼睛却睁得大大的，里面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灰 —— 那是被 “吞噬” 后留下的痕迹。还有人群的尖叫，不是普通的恐惧，是那种灵魂被撕裂的绝望，每一声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林陨的耳膜上。他下意识地攥紧胸口的金属碎片，碎片比平时更凉，凉得像一块冰，贴在皮肤上能稍微压下掌心的灼热 —— 那灼热不是来自天气，是来自他自己的身体，来自某种潜藏在血液里的、让他恐惧的力量。
“不能停……” 林陨咬着牙，吐出的气里带着铁锈味。他的腿己经开始发软，每一次抬起都像灌了铅。但他不敢停，身后不只是巴顿那群暴徒，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 虫族。昨天在 “碎船谷” 边缘，他亲眼看到一只 “铁甲虫” 把一个流放者的手臂整个吞下去，那甲虫的口器里没有牙齿，只有一圈圈旋转的、带着酸性的黏膜，能把金属和骨头都融化成液体。而现在，整个锈海都在传，虫族在 “净化”—— 净化所有 “污染品”，包括他这个被远古碎片 “感染” 的人。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前方的景象突然变了。不再是杂乱无章的残骸堆积，而是出现了一排半埋在锈土里的金属拱券。拱券有两人多高，弧度流畅，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锈层，但能看出不是星舰的部件 —— 它们的材质更坚硬，锈层下隐约能看到暗金色的光泽。最让林陨心跳加速的是拱券上的纹路：不是机械的齿轮或电路，而是类似星图的图案，线条扭曲却精准，每一个拐点都对应着某个他在考古资料里见过的远古星座。
“这是…… 人工建造的？” 林陨停下脚步，眼睛亮了起来。他曾在联盟的考古数据库里见过类似的结构 —— 那是属于 “前联邦时代” 的文明遗迹，比地球联邦的历史还要早几万年。但那些遗迹都在地球或邻近星球，怎么会出现在锈海这种垃圾星球上？
就在这时，胸口的金属碎片突然热了起来。不是之前的灼热，是一种温和的、像心跳一样的热度。碎片表面的纹路开始闪烁，发出极其微弱的银白色光芒，像一条小小的萤火虫，指引着他往拱券深处走。林陨顺着光芒的方向，穿过两道倾斜的拱券，脚下的地面渐渐变得平整 —— 不再是高低不平的残骸，而是铺着一层厚重的、类似黑曜石的板材，上面刻着和拱券一样的星图纹路。
又走了几十步，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圆形的盆地出现在眼前，盆地首径大约有几百米，底部没有任何垃圾，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建筑。那建筑像一颗被切去上半部分的卵，通体是暗灰色的，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光滑得能映出人影，只有底部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锈尘。建筑的边缘没有任何缝隙，仿佛是一整块材料浇筑而成，风刮在上面，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林陨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能感觉到，碎片的热度越来越高，跳动的频率和建筑的 “气息” 渐渐同步 —— 那建筑不是死的，它在 “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弱的能量波动，像沉睡的巨兽在打鼾。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近建筑。建筑的正面有一个不规则的破口，边缘呈熔融状态，像是被某种高温武器从外面炸开的，里面一片漆黑，深不见底。林陨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捡来的蜡烛，点燃 —— 火焰在风里摇曳了几下，却没有熄灭，反而变得更亮了，发出淡蓝色的光。他举着蜡烛，小心翼翼地迈过破口的边缘，踏入了建筑内部。
刚走进去一步，脚下突然传来 “咔哒” 一声轻响。那声音很脆，像踩碎了一块薄冰。林陨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多年的考古经验让他立刻停下脚步，身体紧绷，做好了躲闪的准备。
下一秒，两侧的墙壁突然亮起！不是灯光，是十几道暗红色的激光射线，从墙壁里的暗槽中射出来，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朝着林陨的位置扫来！激光的温度极高，空气被瞬间加热，发出 “滋滋” 的声响，他甚至能感觉到脸颊上的汗毛都被烤焦了。
“躲开！” 林陨几乎是本能地向后一跃，身体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重重地摔在破口外面的地上。激光网擦着他的脚尖扫过，落在外面的金属残骸上，瞬间将一块厚钢板熔化成了液体，发出刺鼻的臭氧味。
林陨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后背的衣服己经被冷汗浸透，贴在皮肤上冰凉。他看着那道激光网慢慢消失，墙壁恢复了漆黑，心里一阵后怕 —— 这是上古文明的防御系统，过了几万年，竟然还在工作。
“必须找到机关……” 林陨咬着牙，再次站起来。他举着蜡烛，仔细观察建筑的墙壁和地面。作为考古学家，他知道这种古代建筑的防御系统往往和某种 “钥匙” 或 “触发机制” 相关。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碎片上，碎片的光芒更亮了，指向建筑左侧的一面墙壁。
他走到那面墙壁前，墙壁和其他地方一样，光滑冰冷，没有任何凸起或凹陷。林陨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将掌心的碎片贴在墙壁上。碎片刚一接触墙壁，墙壁上的星图纹路突然亮起，发出淡蓝色的光，和碎片的光芒融为一体。
“嗡 ——”
一阵低沉的嗡鸣从墙壁内部传来，地面开始轻微震动。林陨感觉到墙壁在慢慢向内滑动，露出了一条向下倾斜的通道。通道里没有光，只有一股陈旧的、带着尘土味的气流涌出来，吹得蜡烛的火焰摇曳不定。
林陨举着蜡烛，走进通道。通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两侧的墙壁上有一些早己失效的照明条，偶尔有细小的电火花噼啪闪过，照亮墙壁上的壁画。壁画的内容很抽象：第一幅是无数颗星星围绕着一个巨大的光球，像是宇宙的诞生；第二幅是光球开始变暗，周围的星星一颗颗熄灭，像是宇宙在死亡；第三幅是几个人类模样的身影，将一个发光的物体封存在一个容器里，表情悲壮。
“这是…… 宇宙的生命周期？” 林陨停下脚步，凝视着壁画。他曾在联盟的博物馆里见过类似的壁画，据说是远古人类对宇宙的想象，但眼前的壁画太过真实，细节太过清晰，不像是想象，更像是记录。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金属门，有两人多高，通体是暗金色的，表面刻着复杂的纹路。门的中心有一个圆形的凹槽，凹槽的形状和他手中的碎片一模一样，甚至连上面的细小纹路都完全吻合。
林陨的心跳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知道，答案就在门后。他深吸一口气，将金属碎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凹槽里。碎片刚一放进去，就传来 “咔哒” 一声轻响，严丝合缝。
“嗡 ——”
金属门开始震动，表面的纹路次第亮起，从中心向西周扩散，像一条苏醒的蛇。门的两侧缓缓向内滑动，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阵沉积了万年的尘埃从门后涌出来，呛得林陨咳嗽了几声。
门后的空间不大，大约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像是一间控制室。中央有一个凸起的平台，平台上放着一张金属椅子，椅子上坐着一具完整的人类骨骸。骨骸的姿势很安详，双手放在膝盖上，仿佛只是睡着了。骨骸身上穿着一件早己风化的长袍，布料呈暗灰色，上面绣着和壁画一样的星图纹路，虽然破烂，却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林陨慢慢走近平台。他能感觉到，骨骸身上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只有一种淡淡的、属于时间的悲伤。骨骸的双手之间，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水晶薄片，薄片是半透明的，里面有流动的微光，像是被困在里面的星星。
就在林陨的指尖快要碰到水晶薄片时，他突然停住了。他想起了考古基地的灾难，想起了那三具干尸，想起了自己被称为 “污染品” 的命运。他害怕这又是一个陷阱，害怕自己会再次带来毁灭。
但碎片的热度越来越高，仿佛在催促他。林陨咬了咬牙，终于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水晶薄片。
就在指尖接触的瞬间，水晶薄片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林陨下意识地闭上眼，却感觉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像决堤的洪水，强行冲进了他的脑海！
他 “看” 到了一颗蓝色的星球，比地球还要美丽。星球的表面覆盖着绿色的森林和蓝色的海洋，天空中漂浮着一座座透明的悬浮城市，城市里穿梭着银色的飞行器。人们穿着轻便的衣服，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有的在研究室里操作着复杂的仪器，有的在广场上看着全息投影的星图，有的在田野里培育着巨大的植物 —— 那是一个高度发达、没有战争、没有饥饿的文明。
然后，黑暗来了。
不是夜晚的黑暗，是从宇宙边缘蔓延而来的、纯粹的 “虚无”。那虚无没有颜色，没有形状，却能吞噬一切 —— 它吞噬了星星的光，吞噬了星球的大气层，吞噬了人们的飞行器。星球上的人们开始恐慌，他们建造了巨大的武器，向虚无发射能量炮，但能量炮刚一接触虚无，就像水滴进了大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 “看” 到一群穿着长袍的人，就是骨骸身上那种长袍，他们聚集在一座巨大的建筑里，也就是林陨现在所在的地方。他们将一个发光的物体 —— 那物体的波动和林陨手中的碎片一模一样 —— 封存在一个容器里。为首的人，也就是现在坐在椅子上的骨骸，脸上带着悲壮的表情，他对着其他人说了些什么，林陨听不懂，但能感觉到那是 “牺牲” 和 “希望” 的意思。
最后，那座建筑被发射到了宇宙中，像一颗孤独的种子。而那颗蓝色的星球，最终被虚无彻底吞噬，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信息流戛然而止。
林陨 “啪” 地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住头颅，头痛欲裂。那些画面太过真实，太过震撼，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塞进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 蓝色星球的风，悬浮城市的光，人们的笑容，虚无的恐怖，还有那最后一刻的悲壮。
“吞噬之源……” 林陨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他终于明白了，碎片不是诅咒，不是污染，而是上一个人类文明为了对抗宇宙终极的 “虚无” 而创造的武器。他们失败了，武器失控了，反而加速了文明的毁灭。而这座建筑，这艘被发射到宇宙中的 “方舟”，其实是一座墓碑，记录着一个文明的诞生、辉煌和死亡。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椅子上的骨骸。骨骸的指骨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像是在操作某种仪器时不小心弄伤的。林陨突然明白了，这位先辈不是在沉睡，他是在守护 —— 守护这最后的记录，守护这失败的教训，等待着下一个能理解这一切的人。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 “咔哒咔哒” 声从通道的方向传来。那声音很有规律，像是很多只节肢动物在同时走路，每一步都带着金属的质感。紧接着，是一阵尖锐的、带着敌意的嘶嘶声，那声音穿透了通道，弥漫在控制室里，让林陨的头皮发麻。
“虫族！” 林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虫族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他回头看向通道，能看到黑暗中闪烁着无数双红色的眼睛，像一团团跳动的鬼火，正快速向这里靠近。
林陨一把抓起水晶薄片，塞进怀里。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离开，但通道己经被虫族堵住了。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控制室，寻找着其他的出口。控制室的墙壁上没有任何门，只有平台一侧有一个不起眼的闸门，闸门上刻着一个抽象的能量符号，像是闪电的形状。
“那是…… 能源通道？” 林陨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他不知道闸门后面是什么，是安全的出口，还是更危险的陷阱。但身后的嘶嘶声越来越近，红色的眼睛越来越亮，己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冲到闸门旁边，发现闸门上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和水晶薄片的形状一模一样。他没有多想，立刻将水晶薄片放进凹槽里。
“咔哒！”
闸门缓缓向上打开，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里面一片漆黑，能听到微弱的水流声。林陨回头看了一眼通道入口，红色的眼睛己经出现在了门口，为首的那只 “铁甲虫” 己经张开了口器，露出里面旋转的黏膜。
他不再犹豫，弯腰钻进了闸门后的通道，任由闸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通道里很暗，他只能摸索着墙壁前进，耳边是自己的心跳声和身后越来越远的嘶嘶声。他不知道前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 —— 为了那些逝去的文明，为了这位守护了万年的先辈，也为了弄明白自己身上潜藏的力量，弄明白那宇宙终极的 “虚无” 到底是什么。
通道里的水流声越来越近，空气也变得起来。林陨的手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开关，他用力按下，通道顶部的照明条突然亮起，发出淡蓝色的光。他抬起头，看到通道的尽头有一扇圆形的门，门上刻着和建筑外面一样的星图纹路。
“前面就是…… 出口吗？” 林陨的心里充满了疑问和期待。他加快脚步，朝着那扇门走去。他知道，无论门后是什么，他的旅程都还没有结束，沉眠了万年的回响己经响起，而他，将成为这回响的继承者，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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