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恒王府，沈清辞的心境与上次截然不同。
依旧是那间临水的水阁，只是今日未曾摆放那盆诡异的“幽冥焰”，只余清茶两盏，松香袅袅。
萧景珩端坐主位，玄衣墨发，气度沉凝。他看着沈清辞，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早己料到她会来。
“沈姑娘去而复返，想必是有了决断。”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不带丝毫意外。
沈清辞敛衽一礼，姿态恭谨，眼神却不再掩饰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锐利：“王爷明鉴。前次王爷示警，言京城魑魅魍魉甚多，臣女深以为然。近日，恰好发现了一些……不太安稳的迹象，思来想去，唯有王爷，或可解此困局。”
她没有立刻亮出底牌，而是先抛出了一个引子。
萧景珩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淡漠：“哦？不知是何迹象，能让沈姑娘如此困扰？”
“臣女偶然得知，西城百草堂的孙大夫，似乎并不仅仅是个坐堂郎中。”沈清辞缓缓道，目光紧盯着萧景珩，“他与一位名叫阿史那罗的西域商人过从甚密，并且，似乎在暗中经营着一些……不太合规的‘药材’生意。”
她刻意在“药材”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萧景珩拨弄茶叶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眸看她，眼底深处似有波澜掠过，但很快恢复平静：“西域商人？药材生意？沈姑娘从何得知？”
“机缘巧合罢了。”沈清辞避重就轻，“重要的是，他们后天夜里子时，会有一批特殊的‘药材’，经由西郊废弃官道，运往城外某处。臣女担心，这批‘药材’若顺利送达，恐会对京城安危不利。”
她将最关键的信息——时间、路线、以及隐含的威胁，清晰地摆在了萧景珩面前。
水阁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茶水微沸的轻响。
萧景珩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开来：“沈姑娘，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西郊废弃官道，通往的方向……可不太平。你一个深闺女子，又是如何得知如此隐秘的消息？”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沈清辞所有的伪装。
沈清辞心头一紧，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不能暴露月影和暗卫的存在，但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能让萧景珩信服，至少是愿意暂时合作的理由。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毫不避讳地迎上萧景珩审视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沙哑和……与他印象中娇憨截然不同的冷冽：
“王爷可知，有一种人，从地狱爬回人间，只为了清算旧账？”
她的话，如同惊雷，在水阁中炸响！
萧景珩瞳孔骤然收缩，一首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明显的震动！他紧紧盯着沈清辞，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一般。
地狱爬回人间？清算旧账？
这话里的含义，太过惊世骇俗！难道她……
沈清辞没有给他深思的时间，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臣女如何得知消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消息属实。臣女愿以性命担保。王爷若信，后天子时，可派人于废弃官道设伏，人赃并获。届时，王爷便知臣女所言非虚。”
她将自己的“异常”归结于某种不願明言的“仇恨”和“秘密”，既解释了消息来源的蹊跷，又展现了她合作的诚意和决心。
萧景珩久久未语，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震惊、探究、审视，甚至还有一丝……了然的怜悯？
他想起她及笄礼后的种种变化，想起她对付赵衡和沈清婉时那与外表截然不符的狠辣果决，想起她面对自己时的谨慎与疏离……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若她真的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和背叛，那么她如今的性情手段，便说得通了。
半晌，萧景珩缓缓靠回椅背，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你想要什么？”
他问的是她的目的。合作，需要筹码。
沈清辞知道，他这是初步接受了她的说法，至少，愿意相信她提供的消息。
“臣女所求不多。”沈清辞清晰地说道，“第一，确保那批‘药材’不会危害京城。第二，拿到孙大夫与阿史那罗勾结、私运违禁之物的确凿证据。第三……”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若有可能，臣女希望，能亲自问孙大夫几个问题。”
她要弄清楚，阿史那罗背后的人是谁，以及，他们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
萧景珩沉吟片刻，道：“前两条，本王可以答应你。至于第三条……”他看了沈清辞一眼，“要看具体情况。孙大夫此人，关系重大，未必能交给你处置。”
“臣女明白。”沈清辞点头。能得到前两条承诺，己经足够了。
“此事，除你之外，还有何人知晓？”萧景珩又问。
“除臣女与贴身丫鬟外，并无他人。”沈清辞答道。她相信月影和云鬓的忠诚。
“很好。”萧景珩颔首，“此事本王会亲自安排。后天子时之前，你无需再做任何动作，安心待在侯府即可。”
这是要她完全放手，由他主导。
沈清辞犹豫了一下。将主动权完全交出，并非她的本意。但事己至此，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恒王的能量，远非她目前所能及。
“……是，臣女遵命。”她最终选择了信任……或者说，赌一把。
“若无其他事，臣女告退。”沈清辞起身行礼。
“沈清辞。”萧景珩忽然叫住她。
沈清辞脚步一顿，回头。
萧景珩看着她，目光深沉，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既从地狱归来，当惜此身。有些路，不必独行。”
沈清辞心头微震，垂下眼帘，低声道：“谢王爷提点。”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水阁。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萧景珩眸色幽深。他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对暗处吩咐道：“去查，永宁侯府这位嫡女，在及笄礼前，可曾遭遇过什么特别之事。”
他需要确认，她口中的“地狱”，究竟指的是什么。
而离开恒王府的沈清辞，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心情并未放松。
与虎谋皮，步步惊心。她不知道萧景珩究竟信了她几分，也不知道后天的行动是否会顺利。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只能等待，并在等待中，做好应对一切变故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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