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靖王府的花园里，带来几分暖意。几株晚桂残存着最后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中。
沈知意沿着青石小径缓步走着，云袖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她并非闲逛，而是在思索近日府中几项采买章程的调整细节，准备去书房向萧绝禀报。
行至荷花池畔的九曲回廊时，迎面瞧见萧绝正负手立在廊下，望着池中己见残败之相的荷叶。秦威侍立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沈知意脚步微顿，上前敛衽行礼：“王爷。”
萧绝闻声转过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淡淡应了一声：“嗯。” 他并未移开视线，反而看向廊外一盆开得正好的菊花，“这绿水秋波，今年倒是开得迟了些。”
沈知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盆绿菊花瓣层层叠叠，色泽清雅。她接口道：“确是迟了些。想来是前些时日秋老虎厉害，这几日才凉快下来，正好催了花信。” 她语气自然，如同闲话家常。
萧绝侧目看了她一眼：“你倒懂这些。”
“家母爱菊，臣妾耳濡目染，略知皮毛。”沈知意微微垂眸。
萧绝没再说话，只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那盆菊花上。沈知意也未再多言，行礼后便带着云袖缓步离开。气氛并不热络，却也没有了往日那种冰冷的隔阂，仿佛只是府中主人与女眷一次偶然遇见的寻常对话。
秦威在一旁垂手而立，心中却暗自诧异。王爷平日从不与人闲聊这些风花雪月。
（老奴还是第一次看王爷笑的这么开心 不是..
沈知意步入书房，依例将调整采买章程的事情禀报了一遍，条理清晰，利弊分析得当。
萧绝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待她说完，他只简洁道：“可。照此办理。”
“是。”沈知意应道。事情本该到此为止，她却并未立刻告退。她的目光掠过书案一角那份隐约可见北疆、军务字样的文书封皮，犹豫了片刻。
萧绝察觉她的迟疑，抬眸：“还有事？”
沈知意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臣妾方才来时，见王爷在看北疆军报。听闻……今冬库莫奚部似有异动？”
萧绝目光微凝，审视地看了她片刻。北疆军务非同小可，绝非后宅女子该过问之事。但想到她此前表现出的敏锐和见识，他破例没有斥责，只淡淡道：“些许跳梁小丑，不足为虑。”
沈知意却并未被这话搪塞过去，她沉吟道：“库莫奚部去岁雪灾，今春又旱，牛羊损失惨重。其族人生计艰难时，南下劫掠以渡严冬，乃是常事。今岁异动早于往年，恐其规模或甚于以往，王爷还需早做防范才是。” 她并非纸上谈兵，而是结合了天时地利进行分析。
萧绝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和欣赏。他没想到她竟能想到这一层。“己增派了巡边斥候。”他语气依旧平淡，却算是认可了她的判断。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闻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沈知意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再次开口，声音比方才低了一些：“王爷……是否一首觉得，臣妾对东宫……对太子的敌意与警惕，有些超乎常理？”
萧绝叩击桌面的手指停下，目光深邃地看向她，不置可否：“你想说什么？”
沈知意微微垂眸，视线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缥缈与沉重：“或许说来荒谬……臣妾曾做过一个梦，一个无比真实、反复纠缠的噩梦。”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梦中，沈家……因太子之故，获罪倾覆，满门抄斩，清誉尽毁。臣妾……亦身陷囹圄，受尽屈辱，最终……不堪受辱，自尽而亡。”
她抬起眼，眼中是一片沉静的哀凉，却并无软弱，“梦虽荒唐，但梦中那种家破人亡的切肤之痛，那种锥心刻骨的恨意与不甘，醒来后亦久久不散，如影随形。臣妾无法不恨，无法不防。即便行为有所逾矩，亦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说完，便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再言语。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坦诚。将重生之痛，托于梦境之言。她不知道他是否会信，或许只会觉得她妇人之见，庸人自扰，甚至疑她装神弄鬼。
萧绝静静地听着，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锐利的审视与探究的光芒渐渐沉淀下去。他没有追问梦境细节，也未嗤之以鼻。他只是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冷静自持的表面下，那深藏的绝望与坚韧。
良久，他薄唇微启，声音听不出情绪，“梦，终是梦。”
沈知意心中微微一沉。
但他接着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默认：“但警惕，并无错处。”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仿佛随口一提，“近日，自己出入小心。府外……未必真就太平。”
沈知意怔住了。她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没有质疑，没有嘲讽，反而是一种默认般的接受，甚至……提醒。
她压下心中的波澜，垂首应道：“是。臣妾明白。谢王爷提醒。”
“嗯。”萧绝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文书，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神情己恢复一贯的冷硬淡漠，仿佛方才那短暂的、流露一丝温和的对话从未发生。
沈知意屈膝行礼，安静地退出了书房。
走到廊下，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她微微驻足，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那堵横亘在他们之间、冰冷而坚硬的墙，似乎……被凿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书房内，萧绝并未立刻重新投入公务。他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方才沈知意分析北疆局势时他曾轻叩的桌面，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恰好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
他沉默地坐了片刻，忽然扬声唤道：“秦威。”
秦威应声而入。
“加派两名暗卫，暗中护卫锦瑟院。王妃若出府，增派人手，暗中跟随。若有异动，随时来报。”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简洁，不容置疑。
“是！”秦威心头一凛，立刻领命。。
萧绝重新拿起一份军报，但目光在字句上停留的时间，却比平日长了些许。那个关于噩梦的说法，荒诞不经，却与她那份超乎常理的决断与恨意对上了。
他蹙了蹙眉，挥开这个莫名的念头，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政务。
但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正悄然融化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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