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沉沉地压在整个京城上空。星月无光，连平日里最嚣张的夜枭都噤了声。
街道上空无一人，死寂得可怕，只有一队队盔甲森然的五城兵马司兵士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在青石路面上来回巡梭，火把的光芒摇曳，映照出他们冰冷的面甲和如临大敌的眼神。
宵禁，提前了整整一个时辰。
靖王府书房，烛火燃得通亮，却驱不散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空气。
秦威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闪入书房，带来一身寒意，他语速极快，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王爷，王妃，五城兵马司的调动有鬼，西城和南城的指挥使被临时换成了我们从未接触过的生面孔，其部下正在向皇城和王府外围区域秘密集结。”
“暗卫回报，城北废弃的漕运码头仓库、城南的几处荒废大宅，均有大量不明身份的精壮男子聚集，目测超过百人，携带兵刃，行动有序，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东宫侧门在一个时辰内，有三辆蒙得严严实实的乌篷马车进出，车辙极深，疑似运送重物。我们的人尝试靠近，遭遇不明攻击，折损了一名好手。”
“宫里刚传出的密报，陛下寝宫养心殿周围的明哨暗岗增加了三成，但换防时间和对牌口令都被打乱，有内行人在操纵，我们的人暂时无法贴近核心区域。”
一条条消息，像一把把冰冷的锤子，敲在人心上。
萧绝站在巨大的京城布防舆图前，身形挺拔如松，面色冷峻如铁。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皇宫的位置，然后划过几条通往皇宫的要道，最后落在靖王府的标记上。
“太子这是要借巡防营的异常调动制造混乱，用部分被收买的禁军做内应，强开宫门。”他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千钧重量，“主力必是首扑皇宫，控制陛下，是他唯一翻盘的希望。”
他的指尖又敲了敲王府的标记：“但这些聚集的死士，位置刁钻。既是策应，也是疑兵，更可能……会分兵突袭王府，乱我军心，迫我回援。”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微响。
沈知意站在萧绝身侧，目光紧紧跟随他的指尖，闻言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没有恐惧，只有沉静的锐利：“王府不能乱，更不能成为掣肘王爷的弱点。”
萧绝侧首看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赞许，随即归于冷肃。他猛地转身，看向肃立待命的秦威和一众暗卫头领。
“秦威！”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你带影卫主力，共计七成精锐，持我玄铁令，立刻秘密出府，汇合刘指挥使麾下绝对忠诚的八百巡防营精兵，分批潜入皇城外围，设法混入禁军序列，或占据紧要宫道，你们的唯一任务，就是确保陛下万无一失！皇宫不容有失！”
“是！”秦威单膝跪地，沉声应命，接过令牌，起身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身影迅速融入夜色。
萧绝的目光扫过留下的将领和暗卫：“其余人等，随本王固守王府，依托府墙，占据各处制高点，弓弩备足，滚木礌石就位。所有明哨暗哨，全部激活。府内机关暗道，悉数开启。我们的任务，是守住这里，拖住任何来犯之敌，为皇宫方向争取时间！”
“遵命！”众人齐声低喝，领命而去，脚步匆匆却不见慌乱。
沈知意没有闲着。她快步走到一旁悬挂的王府建筑详图前，指尖点过几处：“东侧角楼视野最佳，需布置最好的弓手。后花园假山群下的暗道，可埋伏一队精锐，关键时刻可奇兵突出。内院妇孺和重要文书，立即转移至祠堂，那里墙高门厚，易守难攻。”
她语速清晰，条理分明，“云袖，听雪，立刻组织可靠人手，清点库房药物、绷带、饮食，设置临时医护点。”
“是，王妃！”侍女们立刻领命，紧张有序地退下执行。
部署完毕，萧绝与沈知意一同走出书房，巡视王府防务。
夜色下的王府，如同一头悄然苏醒、绷紧肌肉的巨兽，墙头黑影绰绰，是严阵以待的弓箭手。庭院中，一队队亲卫无声穿梭，检查着各处防御工事。空气中弥漫着铁器和桐油的冷硬气息。
萧绝走过，目光如电，检查着每一处细节，偶尔低声调整一下布防，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所有守卫心中的定海神针。
沈知意跟在他身侧，目光扫过那些年轻侍卫有些发白却强自镇定的脸。她走到一名看起来格外紧张的少年侍卫面前，停下脚步，轻轻拍了拍他紧握长枪的手臂：“稳住呼吸，看好你负责的方向，相信你身边的同伴，也相信王爷。”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少年侍卫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眼神坚定了不少。
她又来到内院，看到聚集在一起的侍女们虽紧张却无人哭泣慌乱，正按照吩咐整理物资。她沉声道：“各司其职，守住你们的位置，王府便是铜墙铁壁。”众人看到她平静的面容，心中的慌乱也渐渐平息。
回到寝殿短暂休整时，沈知意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底层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柄尺余长的短刃。她仔细检查了刃口，指腹轻轻拭过冰冷的锋刃，然后将其稳稳地纳入袖中特制的暗袋里。
萧绝刚好走进来，看到了她最后的动作。他的目光在那藏匿了短刃的袖口停留了一瞬，没有说什么，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凌晨时分，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王府内外的一切布置都己就绪，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萧绝和沈知意并肩站在廊下，望着眼前漆黑一片、仿佛吞噬一切的庭院，以及更远处那更加深邃、代表着皇城的巨大阴影。
寒风掠过，吹动两人的衣摆。
“怕吗？”萧绝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融在夜色里。
沈知意转过头，看向他模糊却棱角分明的侧脸，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有王爷在，有我们在，何惧之有。”她微微停顿，望向皇城的方向，声音清晰如玉石轻叩，“此役之后，一切终将尘埃落定。”
萧绝没有回头，却伸出手，精准地握住了她藏在袖中、微凉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掌心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牢牢包裹住她的手指。
没有更多言语。所有的信任、托付、决绝，都在这一握之中。
就在这时，远处，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梆子声，穿透沉沉的夜幕，悠悠传来。
笃——
那是更夫敲响的子时正刻的梆声。
萧绝和沈知意握在一起的手同时一紧，两人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出鞘的寒刃，猛地射向梆声传来的方向。
黑夜，仿佛在这一声之后，活了过来，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宫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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