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的茅草屋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麻三佝偻着背，就着那盏摇曳的油灯，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陆烬胸前狰狞的伤口。
腐肉被剜去，黑色的脓血带着恶臭流出，他动作稳准狠，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沈知绾在一旁打着下手，递着工具，看着陆烬在昏迷中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身体，心也跟着揪紧。
“毒性入骨了。”麻三声音沙哑，用银针探了探伤口边缘发黑的肌肤，“这刀上淬了东西，不是寻常毒药，倒像是……东洋人喜欢用的‘腐骨藤’混合了其他玩意儿。”他抬眼，浑浊的眼里带着深深的忧虑，“我只能暂时压制，清不了根。需要专门的解药，或者……找到下毒的人，拿到配方。”
东洋人！沈知绾心头一凛。周寒山手下的人，竟然用了日本人的毒！这更印证了张凌禹所言非虚，刘峙与日本人的勾结己然深入至此！
“解药哪里能有？”沈知绾急问。
麻三摇头：“难。这玩意儿黑市上都少见，恐怕只有刘峙或者日本商会内部才有。”他敷上自己特制的、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用干净布条重新包扎好，“我先用猛药吊住他这口气，但最多……只能撑三天。三天内若拿不到解药，大罗金仙也难救。”
三天！沈知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时间如此紧迫！
就在这时，一首昏迷的陆烬喉咙里发出一阵急促的“咯咯”声，身体猛地痉挛起来，脸色由灰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
“不好！毒性发作了！”麻三脸色大变，迅速取出几根最长的银针，手法如电，刺入陆烬胸前几处大穴。陆烬身体的痉挛渐渐平息，但呼吸变得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
沈知绾紧紧握住陆烬冰冷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不能让他死！绝对不能！
“陈老大呢？”她猛地抬头问麻三。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这个水上路子的人。
麻三朝外面努了努嘴：“在外面守着船。这地方也不太平，水匪、各路探子都有，得防着。”
沈知绾起身，走出茅屋。河滩上夜风更冷，芦苇荡在黑暗中发出令人不安的沙沙声。陈老大正蹲在船头，默默地抽着旱烟，火星在夜色中明灭。
“陈叔，”沈知绾走过去，声音因焦急而微微发颤，“陆烬中的毒，只有三天时间。我需要立刻联系能弄到解药的人，或者……找到下毒的人。”
陈老大吐出一口浓烟，烟雾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大小姐，不是我不帮。这‘腐骨藤’的解药，确实只有那几个地方有。刘峙官邸、日本商会，或者……青帮杜月笙手里可能也有存货，他跟日本人也有往来。但哪一个，都是龙潭虎穴。”
他顿了顿，看向沈知绾：“而且，我们现在被盯上了。”
沈知绾心中一紧：“什么意思？”
陈老大用烟杆指了指漆黑的水面和对岸隐约的轮廓：“从我们进入这片汊港开始，就有‘水蚊子’（指水上盯梢的探子）缀上了。不是一波，至少有两三路。刘峙的人，杜月笙的人，可能还有别的。这‘鬼见愁’，很快就不鬼见，要真见愁了。”
危机如同无声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涌来。前有陆烬毒性发作的生死时速，后有数路不明势力的追踪围堵。
沈知绾强迫自己冷静。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陈叔，你能否帮我送个信？”她迅速做出决断，“送去省城，荣记当铺原来的地址附近，找一个叫阿良的年轻人。告诉他，我需要‘算盘’先生立刻提供关于‘腐骨藤’解药的所有消息，无论代价。同时，问他有没有办法，查到昨晚在刘峙官邸书房，用带毒短刀伤人的那个杀手的信息！”
她必须双管齐下，一边寻找解药线索，一边追查下毒元凶。
陈老大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阿良我知道，荣掌柜的远房侄子，机灵，信得过。这信，我让老六趁夜摸出去送。但能不能送到，能不能有回音，看天意。”
“有劳陈叔。”沈知绾感激道。
陈老大摆摆手，掐灭烟蒂，起身去找船尾的老六。
沈知绾回到茅屋，麻三正在给陆烬灌服一种气味更加浓烈的汤药。陆烬牙关紧咬，药汁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灌不进去……”麻三眉头拧成了疙瘩。
沈知绾接过药碗，坐到床边，扶起陆烬沉重的头颅，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她用手帕一点点擦拭他嘴角的药渍，然后，她做了一个让麻三都愣住的举动——她含了一口那苦涩刺鼻的药汁，俯下身，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渡入陆烬紧闭的唇间。
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麻三怔怔地看着，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动容，默默背过了身去。
如此反复数次，一小碗药汁总算喂了下去。沈知绾的唇舌都被那药汁灼得发麻，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是紧张地观察着陆烬的反应。
他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青紫的脸色也略微缓和，但依旧昏迷不醒。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深蓝，启明星在天边闪烁。老六还没有回来。
茅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突然，躺在板床上的陆烬，毫无预兆地猛地睁开双眼！
但那眼神，却不是清醒时的锐利或失忆时的空茫，而是一片猩红的、充满了疯狂杀意的赤红！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脱了沈知绾的搀扶，一拳砸向旁边的药架！
“砰！”药罐碎裂，草药撒了一地。
“按住他！毒性入脑，产生幻觉了！”麻三惊骇大叫，扑上来想制住陆烬。
但陷入狂乱状态的陆烬力大无穷，反手一挥，就将麻三甩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
他猩红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离他最近的沈知绾，如同盯上猎物的凶兽，一步步逼近，手指蜷缩成爪，带着凌厉的风声抓向她的咽喉！
“陆烬！是我！”沈知绾连连后退，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土墙，己无路可退。她看着他那张因毒素和疯狂而扭曲的、完全陌生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那致命的一爪即将触碰到她喉咙的瞬间，陆烬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他猩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剧烈的挣扎，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他体内搏斗。他看着沈知绾惊恐而苍白的脸，看着她还残留着药汁痕迹的唇瓣，那疯狂的杀意竟如同潮水般褪去了一瞬。
“……走……”他喉咙里挤出那个破碎的、熟悉的音节，带着无尽的痛苦。
但也仅仅是一瞬。更猛烈的疯狂再次席卷了他的意识，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抱住了自己的头，猛地转身，撞开茅屋那扇破烂的木门，跌跌撞撞地冲入了外面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陆烬！”沈知绾惊呼，想要追出去。
“别去！”麻三挣扎着爬起来，嘴角溢血，厉声阻止，“他現在六亲不认，出去就是送死！而且……外面……”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芦苇荡深处，传来了几声短促而尖锐的鸟鸣——那是陈老大发出的示警信号！
有敌人，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摸上来了！
沈知绾的脚步僵在原地，看着陆烬消失的方向，又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细微却充满杀机的声响。
前有失控的陆烬遁入危险的芦苇荡，后有不知名的敌人悄然逼近。
她被困在这小小的茅屋，进退维谷。
而天际，那抹象征黎明的鱼肚白，正悄然扩散，却丝毫无法驱散这弥漫在鬼见愁的、越来越浓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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