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园的日子表面平静如水，冯霄每日读书习字，偶尔指点园中仆役改良些日常用度，仿佛真成了安心静养的闲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日渐紧绷的弦。
皇帝看似优容的“静养”，实则是密不透风的监视；叔父冯望海虽暂时蛰伏，却像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
他需要破局，需要将静思园这潭死水搅动起来，让外界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冤屈。
这日午后，冯霄搁下手中书卷，目光掠过窗外高耸的宫墙。
孙文书垂手侍立在一旁，低声汇报着近日通过文吏渠道零星收集到的外界消息。“公子，谢老先生府上近日似有雅集，京中不少清流士子都在议论，说老先生对公子近况颇为挂念。”
冯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谢弘道这条线，是他在京城士林中最重要的突破口。
上次拦轿鸣冤和谢府诗惊，虽初步赢得了这位大儒的同情和赏识，但之后便被“请”入这静思园，联系几乎中断。
必须重新建立联系，而且要做得自然，不落人口实。
“孙先生，”冯霄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近日与外界文吏往来，可有机会散播些消息？就说……静思园中，冯某偶得残句，意境尚可，惜乎思绪郁结，难以成篇，每每对月长叹，深以为憾。”他不能主动求见，那样目的性太强，易惹猜疑。
他要让外面的人，尤其是关心他的人，主动来“发现”他，来“邀请”他。
孙文书心领神会，立刻道：“公子放心，属下明白。定会做得不着痕迹，只让该知道的人知道。”他清楚，公子这是要抛下鱼饵，钓的不是鱼，而是走出这静思园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日，冯霄依旧如常度日，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静。
但在京城某些特定的文吏小圈子里，开始悄然流传起关于静思园那位“落魄才子”的轶闻。
“听说那位冯公子，虽身处困顿，诗才却未曾搁下，只是心结难解，所作残篇断句，每每有惊人之语，可惜啊……”这样的流言，带着几分神秘，几分惋惜，很快便传到了与谢弘道交好的几位中层官员耳中。
这日，一位素以爱才惜才闻名的礼部员外郎李明远，在与几位同僚小聚时，忍不住叹道：“冯霄此子，确是明珠蒙尘。其才学品性，皆属上乘，如今困守静园，实是我朝一大损失。若有机会，当真想亲耳听听其新作。”
席间另一位与谢弘道门生交好的官员接口：“明远兄既有此心，何不设法促成一次小聚？我知谢老对这位世侄亦是关怀备至，若能以文会友之名，向宫中请旨，或许能成。规模不必大，就在我城外别院，清静雅致，正合静养之名。”
李明远闻言，眼中一亮。
这确实是个办法。
以私人小聚、探讨诗文为由，向宫内递帖请示，既全了陛下让冯霄“静养”的旨意，又能给冯霄一个透气的机会，更可借此观察陛下对冯霄的真实态度。
他当即修书一封，言辞恳切，言明只是三五好友小聚，绝无他意，派人首送宫内。
消息传到静思园时，冯霄正在庭院中修剪一株梅枝。
听完孙文书的禀报，他手中剪刀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鱼饵奏效了，而且来咬钩的，是条分量不轻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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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那边，可有回音？”冯霄放下剪刀，接过布巾擦了擦手。
“尚未。不过据宫内眼线传来的模糊消息，陛下看到帖子后，沉吟了片刻，并未立刻驳回。”孙文书低声道，“想必陛下也在权衡。拒绝，恐寒了士林之心；爽快答应，又恐公子借机生事。属下猜测，陛下很可能会准，但会附加诸多限制。”
冯霄点了点头，周晟的谨慎和多疑，正在他预料之中。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走出园门的机会，哪怕只有短短几个时辰，哪怕全程有人“陪同”。只要让他接触到外界，接触到那些能传递声音的人，就足够了。
果然，两日后，宫中传来旨意。
皇帝周晟准了李明远所请，允许冯霄出静思园赴此次文会，但限定了时辰，且必须有宫廷侍卫“随行保护”，美其名曰确保安全，实则监视之意昭然若揭。
旨意到达时，静思园上下表面恭顺，内心反应各异。
那些被安插的眼线暗自窃喜，觉得这是监视冯霄与外界的绝佳机会。
而冯霄的心腹如赵铁柱等人，则面露忧色，觉得束缚太多，难有作为。
冯霄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限制？监视？这都在意料之中。
他要的就是在这种看似严密的监控下，依然能达成目标。
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反击。
“铁柱，”冯霄唤来侍卫首领，“挑选两名最机警的兄弟，届时随我同去。明面上听从宫廷侍卫安排，暗地里，眼睛要亮，耳朵要灵。”
“公子放心！”赵铁柱抱拳，眼神坚定。
冯霄又看向孙文书：“先生，文会之上，或许会有‘有心人’出题刁难，或质疑我的才学。你提前准备几首应景的诗文，主题嘛……咏志、感怀、边塞，皆可。务求精益求精。”
孙文书躬身：“属下明白。定让那些心怀叵测之辈，无话可说。”
一切安排妥当，冯霄独自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萧瑟的冬景。
这次文会，是他打破信息封锁、主动引导舆论的关键一步。
他不仅要让世人知道他还“活着”，更要让他们看到，他冯霄，绝非池中之物，即便身处囹圄，其才其志，亦非宵小所能压制。
他要将这有限的出行，变成一场精心策划的亮相，一次投向死水般的朝局的重石。
出园的时刻终于到来。
宫廷侍卫面无表情地分立马车两侧，气氛肃杀。
冯霄一身半旧青衫，从容步出静思园大门。
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了眯眼，深吸了一口园外自由的空气，尽管这自由如此有限。
登上马车，在宫廷侍卫的“护送”下，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
冯霄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静思园的门，第一次为他敞开了一条缝。而他，将要从这条缝中，挤出一个崭新的局面。
马车驶向李明远的城郊别院，也驶向一个更大、更复杂的舞台。
冯霄知道，园外的世界，等待他的不仅是可能的知音，还有更多未知的挑战和陷阱。但他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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