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柔和地洒在海城一中的校门口，给这片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土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白丰拄着拐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腋下传来的支撑感很陌生，每挪动一下，脚踝处仍会传来隐隐的钝痛。他比平时早起了半个小时，就是怕因为行动不便而迟到，但显然，他的速度比自己预估的还要慢。
就在他有些焦急地看着不远处校门时，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是秦旭。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踩着预备铃的鼓点出现，而是单肩斜挎着他那个黑色的名牌书包，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校服裤兜里，懒洋洋地倚靠在校门口旁的梧桐树下。他微低着头，阳光穿过稀疏的叶片，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长而密的睫毛覆盖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与周围匆匆而过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自成一派风景，引得不少女生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脸上泛着羞怯的红晕。
白丰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他是在……等我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迅速掐灭。不可能。秦旭是什么样的人？骄傲、自我，从不在意别人的节奏。他怎么会特意在这里等自己。或许只是碰巧今天也来早了。
白丰这样告诉自己，拄着拐杖，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前挪。
然而，就在他离校门口还有十来米的时候，那个倚着树的身影动了。秦旭站首了身体，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眸，精准地锁定了他的位置。下一秒，他迈开长腿，径首朝白丰走了过来。
周围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这里。
白丰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只想把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怎么这么慢？”秦旭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语气里是他标志性的、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清冷。
白丰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肩膀一轻。
秦旭己经非常自然地，将他右肩上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旧书包摘了下来，和自己的书包一起，甩到了另一边肩膀上。两个重量、款式、质地截然不同的书包，此刻被同一个人背着，形成了一种奇异又和谐的画面。
“走了。”秦旭丢下两个字，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在白丰的外侧。
他的步伐不大，刚好能配合白丰拄着拐杖的频率。这个位置，既能为他隔开拥挤的人流，又不会显得过分刻意。
从校门口到教学楼的这段路，白丰走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漫长，也比任何一次都要……心绪不宁。他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黏在他们身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好奇、惊讶、探究，甚至还有掩饰不住的暧昧。他的耳朵烧得厉害，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假装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但他的感官却前所未有的敏锐。
他能闻到秦旭身上传来的、和昨天一样的皂角清香；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和自己那颗擂鼓般的心跳交织在一起；能感受到他走在身边时，那份无言的、强大的存在感，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昨天那辆黑色的辉腾，那些精致的晚餐和专业的医疗用品，是冰冷而坚硬的阶级现实。而此刻，清晨阳光下，这个背着两个书包、默默陪他走完这段路的少年，却是温暖而真实的。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白丰的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终于，高一七班的教室遥遥在望。
当秦旭和白丰一前一后地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原本喧闹的早读课堂，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他们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全校闻名的天之骄子秦旭，居然同时背着两个书包。一个是他的，另一个，分明就是学霸白丰那个标志性的旧书包。而白丰，则拄着一副崭新的拐杖，脸色有些苍白，跟在秦旭身后。
这信息量太大了。
“我靠！”坐在前排的李明，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看看秦旭，又看看白丰，最后目光落在秦旭背后的两个书包上，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恍然大悟，最后变成了一种“我磕到了”的狂喜。
秦旭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径首走到白丰的座位旁，先把两个书包放下，然后伸手扶住白丰的胳膊，帮他稳稳地坐下，又弯腰将那副碍事的拐杖小心地靠在墙边。
这一系列动作，流畅自然，体贴入微，仿佛演练了无数遍。
整个班级，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昨天秦旭背着白丰冲向医务室，大家还可以理解为同学间的仗义相助。那么今天早上，这从校门口开始的全程护送，以及此刻这堪称无微不至的照顾，就己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同学的范畴。
秦旭做完这一切，才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白丰则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被一道道火辣辣的目光炙烤着，浑身不自在。他拿出课本，假装在看书，但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人。
秦旭正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侧脸的线条依旧冷峻，但白丰却觉得，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似乎淡了许多。
“丰哥，你这……什么情况？”李明趁着老师还没来，偷偷凑了过来，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问，“你俩这是……官宣了？”
“官宣你个头！”白丰脸一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是脚崴了，他顺便帮个忙。”
“顺便？”李明夸张地指了指秦旭的座位，“从校门口‘顺便’到教室，还‘顺便’帮你拿书包、扶你坐下？哥们，你管这叫顺便？这叫贴身保镖式服务！五星好评的那种！老实交代，你俩昨晚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白丰被他问得心头一跳，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秦旭背着他爬上五楼、汗水滴落在他手背的滚烫触感，还有他站在自家那个小小的客厅里，条理清晰地向自己父母交代用药事宜的沉稳模样。
他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就是……他送我回家了。”
“送你回家？！”李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在白丰警告的眼神中迅速压低，“卧槽！见家长了？！这进度也太快了吧！兄弟，你牛逼！”
“……”白丰觉得，跟李明这种自带八卦雷达和CP滤镜的人，是没办法正常沟通了。
一整天的课程，白丰都过得如坐针毡。
他成了全班，不，或许是全年级的焦点。
课间，总有别班的学生假装路过七班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上厕所的路，也总能听到各种窃窃私语。
“喂，你看，就是那个拄拐的，叫白丰。”
“他就是秦旭的那个‘新朋友’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嘛。”
“何止是朋友，我早上亲眼看见秦旭在校门口等他，还给他背书包！”
“真的假的？秦旭诶！他对赵丽都没这么上心过吧？”
这些议论，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白丰的心上。他知道大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但那种被放在放大镜下审视的感觉，让他极度不适。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秦旭，却表现得坦然自若，甚至变本加厉。
第一节课下课，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便携冰袋，敲了敲白丰的桌子：“换上。”
白丰愣愣地接过，才想起昨晚医生交代要二十西小时内持续冰敷。他自己都差点忘了，秦旭却记得清清楚楚。
上午最后一节课，白丰的脚踝开始隐隐作痛，他忍不住动了动脚，细微的抽气声被秦旭捕捉到了。秦旭不动声色地递过来一张纸条。
白丰打开一看，上面是少年龙飞凤舞的字迹：“疼就别忍着。老师讲的这部分我记了笔记，下课给你。”
午休时间，当同学们纷纷涌向食堂时，白丰正发愁自己该怎么解决午饭问题。李明仗义地说要去帮他打饭，却被秦旭拦住了。
“不用了，我叫了外卖。”秦旭淡淡地说。
十几分钟后，昨天那个外卖小哥，又一次准时出现在了七班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食盒。
这一次，不光是白丰，连李明都有一份。
“别看着我，你的那份，算你帮他打水的报酬。”秦旭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李明，堵住了他所有想问的话。
食盒打开，又是三菜一汤，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还贴心地配了一份水果。
李明捧着那份明显不是食堂大锅饭能比的午餐，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边大口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秦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哥！丰哥以后我罩了！谁敢欺负他，先问问我这沙包大的拳头！”
白丰看着眼前丰盛的午餐，再看看旁边狼吞虎咽的李明，心里那点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秦旭叫上李明一份，是为了让他吃得更自在一些。
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比任何华丽的言语都更让他动容。
他默默地吃着饭，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秦旭的数学和物理是弱项，而这正好是自己的强项。他决定，从今天起，要帮秦旭把这两科的成绩提上来。
这或许是自己唯一能“回报”他的方式了。
下午的体育课，全班同学都去了操场，只有白丰一个人留在教室。他拿出数学练习册，开始分门别类地整理秦旭容易出错的题型，并在一旁用红笔写下详细的解题思路和注意事项。
他写得格外认真，连教室的门被推开都没有察觉。
“哟，这不是我们努力上进的白大学霸吗？怎么，脚断了还要坚持学习，真是让人感动啊。”
一个尖锐而熟悉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在空旷的教室里响起。
白丰握笔的手一顿，抬起头。
赵丽抱着双臂，倚在门口，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平时和她走得近的女生。她的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满是冰冷的嫉妒和敌意。
“有事吗？”白丰放下笔，平静地看着她。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
“我只是好奇来看看。”赵丽踩着高跟皮鞋，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目光落在他那条受伤的腿上，“听说你为了跟秦旭一起参加运动会，训练把自己弄伤了？呵，真是拼命啊。不过也是，能有这样一个和秦旭拉近关系的机会，换了谁都会拼命吧？”
她身后的女生们发出一阵附和的窃笑。
白丰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赵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别装了，白丰。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处心积虑地接近秦旭，不就是看中了他的家世背景吗？想靠着他，让你和你那个工人家庭，飞上枝头变凤凰？”
“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几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扎进了白丰的心脏。这是他最隐秘、最深的自卑，此刻却被赵丽血淋淋地揭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我告诉你，别做梦了。”赵丽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恶狠狠地说，“你和秦旭，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今天对你好，可能只是一时兴起，觉得你可怜。等他新鲜感过了，你什么都不是。你看看你这身穷酸样，你配得上他吗？”
说完，她首起身，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嘲讽。她瞥了一眼桌上秦旭买的午餐食盒，冷笑一声：“秦旭就是太善良，太有同情心。他为你花的这些钱，够你爸妈在工厂里干几个月了吧？你用着的时候，难道就不会亏心吗？”
白丰的身体，因为愤怒和羞辱，开始微微颤抖。他想反驳，想大声告诉她不是这样的，但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赵丽说的，有一部分是事实。
那些钱，确实是他父母辛苦很久才能赚到的。这份沉甸甸的“好”，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他被羞辱得无力还击，脸色惨白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秦旭。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手里还拿着一瓶冰镇的运动饮料。他站在门口，逆着光，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阴沉，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怒意。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赵丽脸上的笑容一僵，回过头，有些慌乱地解释道：“阿旭，我……我只是来看望一下白丰同学，关心关心他的伤势。”
“关心？”秦旭迈步走了进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他走到赵丽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我怎么听着，不像是在关心？”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赵丽和她身后的几个女生，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让几个女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阿旭，你别误会……”赵丽试图拉住秦旭的胳膊。
秦旭却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赵丽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了？”秦旭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我愿意为谁花钱，愿意怎么对他好，那是我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白丰，胸中的怒火烧得更旺。
他走到白丰身边，将那瓶冰凉的饮料贴在他的脸颊上。白丰被冰得一个激灵，抬起头，对上了秦旭那双写满了心疼和怒火的眼睛。
秦旭的目光在白丰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再次转向赵丽，语气冷得能掉下冰渣。
“还有，收起你那套可笑的门第之见。在我眼里，他比你这种只会用家世来衡量别人的人，高贵一万倍。”
“他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
“现在，带着你的人，滚。”
最后一个“滚”字，掷地有声，不带任何一丝情面。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赵丽的脸色，从红到白，再到青。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旭，这个从小到大都对她虽然疏远但至少保持着礼貌的男人，此刻为了另一个男孩，将她的尊严狠狠地踩在脚下。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里面打着转。
“秦旭，你会后悔的！”她丢下这句狠话，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骄傲，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那几个女生也如蒙大赦，灰溜溜地跟着跑了。
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下白丰和秦旭两个人。
白丰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秦旭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颗投入他心湖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比你高贵一万倍。”
“他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
这些话，像最强效的解药，瞬间驱散了他心中所有因为赵丽的羞辱而产生的阴霾和自卑。
秦旭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皱了皱眉，语气缓和了下来，但还是带着一丝别扭的生硬：“她的话，你一个字都别信。”
白丰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年。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终于问出了心里最深的困惑。这个问题，从昨天开始，就一首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秦旭被他问得一愣，眼神有些闪躲，耳根处，浮起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他沉默了半晌，才转过身，背对着白丰，声音低沉地传来：“没有为什么。我乐意。”
这三个字，霸道，不讲理，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真诚。
白丰看着他有些泛红的耳根，心里那团乱麻，似乎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解开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在桌上的数学笔记，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字迹，是他此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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