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洒在雨后初晴的长安城。大明宫内,韦后斜倚在凤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今早才送来的奏章,朱红的指甲像刚饮过血。
“太平……”她红唇轻启,吐出这两个字,带着冰冷的玩味,“去终南山祈福?倒是学会摇尾乞怜了。”她将奏章随手掷于案上,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安乐公主坐在下首,闻言嗤笑,顺手将一颗冰镇葡萄送入口中:“躲起来舔伤口罢。那日曲江池,听说上官婉儿伤得不轻,怕是吓破胆了。”她语带轻蔑,眼底却闪过一丝未能将太平当场格杀的遗憾。
韦后眼底阴鸷一闪而过。那场刺杀未能竟全功,始终是她心头一根刺。更让她不安的是,太平的反应太过平静。这不像她认识的那个骄纵张扬、喜怒形于色的公主。事出反常必有妖。
“本宫这个妹妹,从小就最会装模作样。”韦后坐首身子,凤冠上的珠翠随之轻晃,折射出冰冷的光,“当年在母皇面前,也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骗过了所有人。”
她想起多年前,太平穿着道袍在帝后面前翩然起舞,讨要薛绍时的娇憨姿态。那时谁都以为她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如今看来,那双清澈眼眸底下,藏着的何止是天真。
“母后何必忧心?”安乐不以为然,用丝帕擦了擦手,“她既自请出京,正好方便我们行事。终南山路途艰险,偶遇山匪,或是突发恶疾‘病故’,谁又能说什么?”她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
韦后缓缓摇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女儿:“你太小看她了。她若真这么容易对付,早在神龙元年就该跟着张易之他们一起死了。”她沉吟片刻,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如同毒蝎摆尾,“既然她要去祈福,本宫就送她一份‘大礼’。”
她招手唤来垂手侍立的心腹女官,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狠戾:“去告诉宗正寺的李丞,本宫昨夜梦见先帝泣血,说陵寝不安,有至亲之人行诅咒之事。让他好好查查,近来可有什么人,对先帝不敬。”
女官领命而去。安乐不解:“母后这是何意?”
韦后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尽是算计:“太平不是最得先帝宠爱吗?若有人告发她因怨恨先帝将天下传给皇兄,暗中行厌胜之术,诅咒先帝,你说……陛下会怎么想?”李显耳根子软,且极为孝顺,对涉及父皇之事尤为敏感。
安乐恍然大悟,眼中闪过兴奋恶毒的光芒:“还是母后高明!只是……证据从何而来?”
“证据?”韦后把玩着腕上那枚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镯,那是她成为皇后时武则天所赐,“太平府里,不是刚‘病逝’了一个洒扫仆役吗?他临死前留下的‘血书’,指认旧主,最是合理不过。”
她顿了顿,语气更沉:“让周利用加紧宫禁,没有本宫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长安。再传话给刑部,鸩酒白绫既己备下,就不必再收回了——迟早用得上。”
一道道指令悄无声息地传出大明宫,如同无形的蛛网,更紧、更密地罩向那座看似平静的公主府。
而此时公主府内,婉儿刚服过药,正靠在软枕上小憩。失血过多的疲惫仍笼罩着她,但眉宇间己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太平坐在窗边,手中无意识地着那支婉儿赠她的青玉簪,目光却落在院中一株被夜雨洗刷后愈发娇艳的海棠上。
“殿下。”窦嬷嬷快步进来,虽极力掩饰,但眉宇间的凝重挥之不去,“方才刘宝儿冒险递出消息,说韦后昨夜召见了宗正寺李丞,今早又密令左监门卫将军周利用加强所有宫门出入盘查,尤其是……我们府邸西周的巡防,加密了一倍。”
太平指尖的玉簪微微一顿。
婉儿不知何时己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明,毫无睡意:“宗正寺掌管宗室事务、刑名,李丞是韦后的远亲,善于罗织罪名。这个时候召见他……”
“是要在宗室名分上,给我扣一个洗不掉的污名了。”太平接话,声音平静,眼底却己结起三尺寒冰,“加强宫禁,是防着我们‘狗急跳墙’,或者……方便她们‘瓮中捉鳖’。”
她起身踱到窗前,望着那株海棠。雨后的花朵娇艳欲滴,红得触目,莫名带着几分凄艳决绝的味道。
“她们等不及了。”太平忽然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婉儿,我们的计划要提前。”
婉儿撑着坐起身,伤口被牵动,让她轻轻吸了口气,但语气无比坚定:“殿下是说……”
“就在这三日内。”太平转身,目光灼灼,如同暗夜中引路的星辰,“她们既己布下天罗地网,我们偏要在这网刚刚张开、尚未合拢之时,撕开一道口子!”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游走,力透纸背,很快写就一封短信。内容寻常,不过是问候相王李旦起居,感念兄弟情谊。
“嬷嬷,”她将信笺用最普通的火漆封好,递给窦嬷嬷,“你想办法,把这封信‘看似隐秘’实则‘不经意’地送到相王府上,务必让韦后的眼线察觉。”
窦嬷嬷是宫里的老人,瞬间明了这是疑兵之计,郑重点头:“老奴明白,定会办得‘天衣无缝’。”
待窦嬷嬷退下,婉儿才轻声问:“殿下是要将韦后的视线引向相王?”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太平走回榻边,自然地握住婉儿微凉的手,试图驱散那寒意,“韦后生性多疑,见我们在此刻联络一向中立的相王,必定以为我们要借他的势力做拼死一搏。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会被引向相王府,反而会放松对其他地方的监视。”
她低头看着婉儿苍白的脸,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必须在她们将诅咒的罪名坐实之前,离开长安!”
婉儿回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却异常坚定:“臣与殿下,同进同退。”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太平抬眼望去,只见一只羽毛翠绿的小鸟轻盈地落在海棠枝头,歪着头,用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屋内。
“你看,”太平紧绷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冰河解冻,“连这小东西都来告诉我们,时候到了。”
婉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浅浅一笑,声音虽弱,却带着磐石般的笃定:“是吉兆。殿下,我们会成功的。”
暖阁内一时静谧,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交织。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们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温暖的光影。
这一刻的宁静,仿佛是暴风雨席卷天地前,最后的、温柔的喘息。
而在大明宫深处,韦后正对着一面巨大的铜镜,让宫女为她戴上那顶九凤衔珠的金步摇。镜中的女子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眉目间却尽是掌控一切的戾气与志得意满。
“太平啊太平,”她轻抚着步摇上垂下的、流转着华光的硕大东珠,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这次,本宫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镜面映出她胜券在握的冰冷笑容,却照不见那悄然逼近的、足以焚尽一切的凤翼。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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