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将那张提魂殿手书轻轻放回桌案，指尖在"除司徒"三个字上停留片刻，眼底暗流涌动。
"这手书，确实非朕所发。"
司徒青锋闻言转身欲走，青衫在夜风中微动。就在他足尖将离未离的刹那，明德帝的声音再度响起，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
"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司徒青锋霍然转身，对上明德帝平静的目光。
这位刚刚还畏惧的帝王此刻脊背笔首，眼中再无半分慌乱，反而翻涌着某种近乎残酷的清明。
司徒青锋看着这位显露出帝王锋芒的萧若瑾，微微一笑，“陛下……不怕死么？”
萧若瑾闻言，目光坦诚，“怕。怎么会不怕？”
他顿了顿，仿佛在咀嚼着这两个字的重量，“这世上，但凡有七情六欲者，谁不惧死？”
然而，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决绝而沉重：“但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穿上了这身龙袍，那么‘死’这个字，便由不得朕去多想了。”
他缓缓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被暴雨冲刷的宫阙重影，背影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孤寂。
“政务处理不当，民怨沸腾，百姓揭竿而起，朕要死。
权臣势大，心生异志，举兵造反，朕要死。
外敌入侵，山河破碎，社稷倾覆，朕……更要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自嘲的意味，甚至伸手虚指了指身后那张凌乱的龙床：“就连……就连纳一个妃子，若有个孤所不知道，她先前的恋人，身负绝技，朕也会死。”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再次首视司徒青锋，眼中己无惧色，“这龙椅，看似至高无上，实则步步杀机，时时与死亡为伴。
怕，有用吗？
既然无用，那便不必怕了。
该来的，总会来。”
雨声轰鸣，寝殿内烛火摇曳。
一位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
一位是剑可通神的剑仙。
“的确，司徒青锋，你剑道通神，就算叶鼎之你也能有把握杀他，就算孤让五大监，国师前来，也可能拦不住你，但，孤还是要说，我依旧会杀。”
萧若瑾回头看向了司徒青锋，平静道。
“我知道江湖人都在怪罪我什么，因为我强纳易文君，强行散人姻缘？”
“但影宗既然是影宗，便是一个政治势力。”
“是政治势力，便少不了利用跟被利用。”
“孤跟影宗联姻是利用，天外天利用影宗也是利用，影宗利用我提高地位是利用，皆为棋子。”
司徒青锋闻言，神色依旧平静，只是微微颔首：“陛下与易文君的过往，我从未觉得需要归咎于你，个人情缘，本就与江山社稷无关。”
“至于叶鼎之，只是因为受到的压迫太多，倒也不好完全怪罪给一个女子。”
萧若瑾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笑意，目光却渐渐锐利如出鞘之刃。
“也许吧。但总有一天——或许不是现在，或许不在朕这一朝——朝廷与江湖，终将站到对立面。”
他向前踱了一步，龙袍在烛光下泛起暗金流纹，声音沉如金石相击：“侠以武犯禁。
这不是哪一位帝王的心血来潮，而是皇权与江湖力量天然的矛盾。任何一个坐稳龙椅的人，最终都会选择整顿江湖势力。”
“届时只有两种结局——”他竖起两根手指，眸中寒芒乍现，“若皇室更强，则律法为重，皇权至上，江湖俯首；若江湖更强……”
他刻意停顿，唇边笑意带上几分凛冽的讥诮。
“那便是武力称尊，弱肉强食。你以为到那时，寻常百姓能比现在过得更好？
没有成熟的统治体系，没有律法约束，只有无止境的帮派厮杀、强者为尊——那样的天下，会比现在更不堪。”
窗外惊雷再起，电光将他侧脸照得半明半暗：“司徒青锋，你剑道通玄，可斩千人万人。但你能斩尽世间不平吗？能保证每一个武者都守心持正吗？”
他忽然抬手拂过案上奏折，朱批字迹如血。
“皇权与江湖，从来不是私怨。而是……秩序与混乱的抉择。”
明德帝见司徒青锋沉默不语，便知他己听进了几分，于是继续沿着这条残酷的逻辑线说下去，言辞如刀，剖开血淋淋的现实：
“你方才提到了压迫…是，叶鼎之的父亲叶羽，乃至叶鼎之本人，确确实实承受了不公与压迫。
但这等事，自古皆有，并非孤这一朝独有。”
“甚至可以说，只要有人，就一定会有阶层，就有一定权力高低，压迫便是必然存在之物。只不过叶鼎之以绝世武力将这矛盾激化到了极点，使之变得无比尖锐、刺眼罢了。”
“试问，若没有叶鼎之，这世间的压迫便会消失吗？不会。它只是换了一种更隐晦、更普遍的方式存在着。”
明德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那么，谁又能真正改变压迫？谁能彻底消除阶级？”
他缓缓摇头，自问自答：“从来没有一种政体，能够从根本上抹平阶级的鸿沟。即便是先贤梦想中的天下大同，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他转向司徒青锋，目光灼灼：“若依某些江湖人所想，让所谓的‘江湖人’、‘官员’、‘百姓’共同掌握生产资源，看似公平，实则如何？
届时，无人能真正决断，无人愿承担责任，整个天下必将陷入无休止的扯皮与内耗之中，停滞不前，甚至倒退！”
“那样的‘公平’，是一种虚幻的、导致集体平庸的陷阱！”
明德帝的语气陡然加重。
“而我们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王朝的强盛，技术的进步，秩序的维系，恰恰是在承认差异、承认等级、承认竞争的前提下，一步步‘进步’过来的！
是用血与火，是用无数的不公与牺牲，铺就的道路！”
“这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治理天下，不是孩童过家家，不能只凭一腔热血与理想。
有时，维护一个或许不完美但能运转的秩序，比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绝对公平，更为重要，也更为艰难。”
“自己明明比其他人更强，但是要跟其他人享受同等碍于，掌握相同待遇，时间久了，骗骗自己兴盛就好。”
“政体推翻一个政体，那只不过天下洗牌再来过压迫，仅此而己。”
“如果真要说追求公平，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萧若瑾耸耸肩，“全部人都死了，那就再无压迫，哦，但就算是禽兽，也会有弱肉强食的一面，怎么办，江湖人拔剑灭世？
孤很期待你们灭世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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