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禹的话音落下后，茶台旁的气氛忽然一静。
种玉脸上的温和淡了几分，忽的多出几分愁容，沉吟片刻后才苦笑著回答道：“圣灵师弟倒是敏锐。
纪元末劫，顾名思义，便是一个纪元走到尽头时，天地间降下的终极大劫。
据祖师静室中的抄本记载，每过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三界法则便会迎来一次轮迴般的崩解与重塑。
届时星辰移位、山海倾覆，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神，也难以在大劫中保全自身。”
“这般大劫，就无人能挡？”嘮嗑忍不住追问，手里的灵茶都忘了喝。
“难。”种玉摇了摇头：“祖师收藏的抄本记载，纪元末劫並非单一的灾难，而是法则崩坏引发的连锁浩劫。
届时灵气枯竭，天魔滋生，最后连时空都会变得紊乱，据说上一个纪元的末劫，曾有无数仙佛陨落。”
王禹忍不住追问道：“那我等修士修行，岂非终究是镜水月？”
“倒也不然。”真慧嘆了口气，“祖师常说，『劫中藏生机』。
末劫虽酷烈，却也会催生出新的大道法则。
若是能在劫中悟透生灭之道，便能勘破轮迴，超脱於上成就不朽。
只是这等机缘，根本无人能够把握住。”
见王禹三人面露忧愁，种玉连忙补充道：“三位师弟无须担心。
如今距离本纪元末劫尚有数万年之久，师弟们过早忧心只会误了自己的道途。
眼下，你们最重要的，还是好好修行登临仙境。”
嘮嗑乾咳一声，重新端起茶盏抿了口灵茶，试图冲淡这份尷尬。
云雾灵茶下喉带著清冽的灵气，却压不住他心头那点微妙的滯涩。
“种玉师兄说的是，是我等眼界太浅了。”轻抿一口云雾灵茶后嘮嗑放下茶盏，语气里带著几分自嘲。
“连眼前的事都没理顺，倒操心起以后的事，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一旁的大胃见状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试著为嘮嗑解围。
“主要是纪元末劫什么的听起来太嚇人了，我们一下子就慌了神。
现在想想也是，我们说不定都活不到那时候，完全就是瞎担心。”
话虽这么说，但大胃脸上的笑容也有些牵强。
嘮嗑跟大胃心里明白，种玉跟真慧先前之所以会那么说，还真不是在羞辱他们。
人家根本没必要羞辱他们，因为双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数万年的时光，对於尚未登临仙境的嘮嗑与大胃实在是太漫长了。
漫长到他们可能根本就活不到那个时候。
旁边的王禹自种玉讲述纪元末劫隱秘时便一直没说话，直到这时才缓缓开口：“修行就是在逆天爭命。
於我等而言，能多活一日，便多一分向上的可能。
咱们眼下最重要的，確实是如种玉师兄所说那般，得先跨过仙凡之间那道坎，才有资格展望以后。”
王禹语气平静，可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凝重。
种玉见三人神色稍缓，这才鬆了口气，重新添上茶水：“师弟们能明白就好。
修行路上，最忌心浮气躁、好高騖远。
你们能被祖师收归门下，可见必有过人之处，仙凡之別於尔等而言並非难事。
潜心修行百十年，你们三人必能窥得仙道门径。”
真慧也点头附和：“祖师常言我等要活在当下。
三位师弟与其忧心数万年后的纪元末劫，不如专注眼前的每一步，须知九层之台，起於累土。
而且，不瞒三位师弟，有些事纵然知晓了也无济於事。
倒不如瀟洒的过完这一生，无愧於己、无愧於心便好。”
“真慧师兄何出此言？”王禹对真慧的態度有些惊诧。
他不明白，真慧也是登临了仙道的强横存在，並且有望在仙道上更进数步，为何会这么颓唐？
“圣灵师弟，你经歷甚少，故而心气尚在。
不怕告诉你，与你等相比，我真慧或许算得上天资不错。
可若放眼三界，如我这般天资者如过江之鯽。
纵有祖师垂怜，我也难以在仙道之路上走到尽头。
天仙境好说，千年之內我有把握踏足。
真仙境只怕就是我这辈子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真仙寿元绵延三万年，三万载寿元虽多，可依旧挺不到纪元末劫到来那一日。
不等纪元末劫临身，我只怕已在天人五衰下化作飞灰。”
真慧的话音刚落下，嘮嗑便不解的问道：“就全天寿到了尽头，不是还能转世投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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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找个可靠的师兄弟，帮忙引渡一下，重新踏上道途就是了，总不至於这般绝望吧。” 嘮嗑这话一出，茶台旁又是一阵沉默。
真慧望著茶盏中晃动的茶汤，半晌才自嘲地笑了笑：“嘮嗑师弟倒是想得简单，转世投胎哪有那么容易？
修士一旦踏入仙道，魂魄与天地法则相连，寿元耗尽时，魂魄要么在天人五衰中寸寸溃散，要么被法则之力牵引，坠入轮迴洪流。”
“真慧师兄，这不对吧，为什么你说的和我们听到的不一样？
我等兄弟三人在西牛贺州寻仙访道时，没少听说罗汉托生，真仙转世的事情。
要是轮迴转世如你们所说的那般困难，那罗汉托生、真仙转世这类事情岂不是都是假的？”
嘮嗑整个人都懵了，他不知道到底该信谁了？
“哈哈哈嘮嗑师弟，你可知道那地府与六道轮迴由谁掌管？
是天庭，是道、佛两脉，那六道轮迴的便利，可不是咱们这些散人能肖想的。
就连天庭的星神分化元神转世歷劫时，都难以保住自身的记忆，更何况咱们这些散人。”
“祖师如此神通广大，难道也不能为我等寻来一丝便利？”嘮嗑的世界观崩塌了。
他不傻，真慧话里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六道轮迴確实有让仙家寿元耗尽后重头再来的能耐，可这需要付出偌大的代价。
天庭的星神分出一缕元神转世歷劫时都不一定能享受到这个待遇，他们这些散修就更別提了。
那些罗汉托生、真仙转世的传闻或许是真的，可那是因为转世者背后有道、佛两脉帮衬。
“以祖师之伟力，为一些弟子寻得一些便利並非难事。
可师弟你们知道祖师从本纪元开天至今，一共收了多少弟子吗？
我可以告诉你们，不计其数，老君开天至今已有数万年，而我迄今只有千余岁。
你们猜祖师在我之前还有没有其他童子侍候。
跟隨祖师这么多年，別的本领我不敢说学的有多精通。
可別拿自己太当一回事儿这个认知，我可是真真切切的学到位了。
不提其他，单是在咱们身旁这块道力石上留下自身印记的师兄弟，而今已经超过万数。”
种玉的话直接打破了王禹三人的些许幻想。
不瞒大家，拜入祖师门下时，他们真觉得自己肯定有什么特殊之处被祖师看中了。
不然祖师怎么会收下他们，还传授他们根本大法。
可种玉要是没说谎的话？
王禹三人脸上的血色瞬间便褪去了大半。
他们先前那点因祖师弟子身份而生的隱秘自得，此刻像被戳破的气泡般消散无踪。
嘮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的很。
没想到，所谓的特殊，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大胃挠头的动作僵在半空，嘿嘿的笑声也咽了回去。
是啊，祖师传法至今数已有万年之久。
他们三个入门没多久的小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成为例外。
王禹落於茶台下方的左手紧握成拳头，他一直以为，他们哥仨能被祖师收入门下，是因他根骨有异，藏著未被发掘的潜能。
祖师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潜力。
可种玉的话像一把尺子，精准地量出了他们的位置。
在祖师传法的漫长岁月里，他们不过是万千弟子中最普通的三个。
就像沙漠里的三颗沙砾，风一吹就可能踪跡难寻。
“原来如此。”王禹的声音带著一种寂静：“是我等太过自负了。”
他放下茶盏，目光扫过身旁的嘮嗑和大胃，见两人神色黯然，连忙安抚道：“修行本就是逆天爭命。
靠的是自身道行，而非师门庇佑的侥倖。
嘮嗑、大胃，祖师传下大道，已是天大的恩惠。
至於往后的路能走多远，终究要靠自己一步步去闯。”
嘮嗑听到王禹的安抚后深吸了一口气，將心中的那点失落压下去，苦笑道：“圣灵，你放心，我明白。
道理我都懂，只是心里一时转不过来弯。
先前总觉得咱们是天选之子，现在看来，顶多是祖师座下芸芸眾生里运气稍微好点三个。”
大胃也跟著点头，脸上重新挤出笑容，只是笑容里少了几分轻浮多了几分踏实：“想通了以后倒也轻鬆。”
顷刻间，茶台旁的凝滯气氛便消散殆尽。
在西牛贺州寻仙访道这三年，王禹三人別的不敢说，心性早已磨礪得远超常人。
这点打击虽让他们心头一沉，却还不至於一蹶不振。
聊到这，眾人谈性已尽，饮下杯中剩余的云雾灵茶后，王禹三人便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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