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掉那碗莲子羹后，沈琉璃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那冷却的羹汁一起，被埋进了冰冷的泥土里。
她不再出门，整日待在正院。天气越来越冷，屋子里那点可怜的炭火根本抵不住寒意，她常常裹着旧披风，在窗边一坐就是一天，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枝丫，眼神空茫，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袖看着心疼，却也不敢多劝。她知道，小姐心里那道口子，比天寒地冻更冷。
这日清晨，云袖端来热水给她梳洗。连着几日没睡好，沈琉璃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脸色也比往日更苍白了些。
“小姐，您脸色不好，今日奴婢给您稍微上点胭脂吧？”云袖拿起那盒几乎没动过的胭脂，小心翼翼地问。
沈琉璃没什么反应，算是默认了。
云袖松了口气，开始仔细地帮她梳理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铜镜模糊，映出的人影也带着一种不真切的朦胧。云袖一边梳，一边试图找些轻松的话题，想让小姐心情好些。
“小姐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像缎子似的。”云袖笨拙地夸赞着，手下动作轻柔，“还有这眉毛，不画而黛，多好看啊……”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目光无意间落在镜中沈琉璃的眼睛上。那双眼，因为连日的心力交瘁和营养不良，少了几分少女的明媚，却多了几分沉静的脆弱，眼尾天然带着微微上挑的弧度，此刻低垂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云袖看得有些呆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还有这眼睛，真是……真是好看，水汪汪的，像会说话一样，奴婢就没见过比小姐眼睛更好看的人……”
她话音未落，旁边正在整理床铺的张嬷嬷脸色猛地一变，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话，几步抢上前来，一把拉住云袖的胳膊，用力之猛，差点把云袖拽了个趔趄。
“哎哟！你这死丫头！胡吣什么！”张嬷嬷厉声打断，声音又尖又急，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恐慌，“主子也是你能胡乱编排的？还不快闭嘴干活！”
云袖被吼得一愣，手里的梳子都差点掉了，看着张嬷嬷那张瞬间煞白的脸，和她紧紧掐着自己胳膊的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吓得脸色发白，嗫嚅着不敢再吭声。
这突兀的打断，这过激的反应，像一道冰冷的闪电，骤然劈开了沈琉璃混沌的思绪。
她一首低垂着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镜子里，她清晰地看到了张嬷嬷那惊慌失措的眼神，和云袖吓得噤若寒蝉的样子。
为什么？
为什么只是夸一句眼睛好看，张嬷嬷的反应会这么大？大到……近乎失态。
像是一块小小的石子投入深潭，表面上只是漾开一圈涟漪，底下却搅动了沉积的泥沙。
沈琉璃的心，猛地一沉。
一些被她刻意忽略、或者说从未深想的细节，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纷至沓来，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脑海——
大婚当晚，他未曾露面，去了城外的……衣冠冢。
林侧妃挑衅时，盯着她的眼睛，说“像极了柳姐姐”。
宫宴上，那些贵女们交头接耳，目光在她脸上盘旋，重点也总是落在……眼睛上。
李婉儿泼酒前，那充满恨意和嫉妒的眼神，似乎也是钉在她的眼睛上。
还有萧绝……他看她的时候，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似乎也总是聚焦在她的眼睛区域，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烦躁，有厌弃，还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类似于透过她在看别人的……恍惚？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心脏，然后，猛地收紧！
难道……
难道他们口中己故的“柳姐姐”，那位萧绝心尖上的白月光柳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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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萧绝娶她，不是偶然，不是因为她沈琉璃这个人，而是因为……这双眼睛？
所以，林侧妃的嘲讽，贵女们的孤立，李婉儿的恶意，甚至萧绝所有的冷漠和厌烦……根源都在这双她们认为“像”的眼睛上？
她只是一个……替代品？
一个因为眼睛像另一个女人，而被娶回来，却又因为终究不是那个女人，而被肆意践踏、嫌弃的……替身？
“轰——”的一声，沈琉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西肢百骸都在瞬间变得冰凉僵硬！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镜子里自己的那双眼睛。
依旧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眼尾微挑，自带三分潋滟。可此刻，这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婉和隐忍，只剩下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愚弄、被当成物品般对待的、尖锐的耻辱感！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有的困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公，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不是因为她还不够好，不是因为她还不够温柔体贴，仅仅是因为……她长了这么一双眼睛！一双属于别人，却长在她脸上的眼睛！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她沈琉璃活到十六岁，一首以为自己是独立的个体，却在嫁入王府后，才发现自己存在的意义，竟然只是因为这双眼睛像另一个女人！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张嬷嬷看着沈琉璃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色和那双骤然变得锐利、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睛，心里叫苦不迭，知道怕是瞒不住了。她狠狠地瞪了还在发懵的云袖一眼，然后战战兢兢地上前，试图挽回：“王妃……您、您别听这丫头胡说，她年纪小不懂事，信口开河……”
沈琉璃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依旧胶着在镜子里，那双此刻写满了惊涛骇浪的眼睛上。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触摸着自己的眼角。
这双眼睛……
原来，这才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
原来，她所以为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建立在“模仿”基础上的、彻头彻尾的骗局和羞辱。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云袖和张嬷嬷都被她这反常的笑声吓住了，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笑了几声，沈琉璃停了下来。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一点点地冷却，凝固，最后变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湖，深不见底，再无波澜。
“我知道了。”她轻轻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们都下去吧。”
张嬷嬷如蒙大赦，赶紧拉着还在发愣的云袖，逃也似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又只剩下沈琉璃一个人，和一面模糊的铜镜。
她依旧坐在妆台前，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窗外，北风呼啸着卷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声响。
沈琉璃看着镜中那双被无数人评价、被当做替代品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伴随着这风声，彻底碎裂了，又在一片废墟中，有什么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
她不会再为这双像别人的眼睛，而感到任何一丝一毫的欣喜或期待了。
从今往后，这只是她沈琉璃的眼睛。
也只为她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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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窥见真相的沈琉璃，心态将发生怎样的转变？她将如何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而萧绝，会察觉到这个“替身”眼中，逐渐消失的温顺吗？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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