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海不理会眾人的惊诧，转身对李守仁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老太爷，可否借您平日里常读的旧书一用？”
李守仁从书案上拿出一本《论语》递给李文海。
“就这本吧。”
李文海接过书，抽出一页，又从书案上拿来一张乾净的毛边纸，轻轻地覆在那书页之上。
院子里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盯著他的动作，想看他要做什么。
只见李文海伸出手指，在盖著的那层白纸上，对著底下书页第三列靠近顶头的位置，用指甲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凹痕。
紧接著，他又在第四列中间的位置，用同样的方法留下了第二道痕。
做完这一切，他將这两张叠在一起的纸举了起来，迎向从门口透进来的天光。
那明亮的日光瞬间穿透了上层的毛边纸。
底下书页上的墨跡，透过纸背，只晕成一团团深浅不一的模糊灰影！
“看清楚了！”李文海提高了嗓门，一手托著纸，一手指著上面的指甲印，朗声对李彦舟发问：“从我这第一道印子，数到第二道印子，你告诉老夫，这中间一共有多少个字？又有几个字是重复出现的？”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像热油里泼了一勺水，瞬间就炸开了！
“啥？隔著纸数数儿？”
“这不是为难人吗！那墨点子都糊成一坨了，怎么认啊！”
“文海夫子这是动真格的了！”
李文海听著院里的议论，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心里得意极了。
这可是他才学来的新法子，正好用上了。
这个法子，考的不是死记硬背，而是读书人最要紧的眼力、心力！
现在的书籍破损、虫蛀墨污，都是常有的事。
若有这等本事，隔著纸就能大致判断出字数和重字，日后无论是抄书补漏，还是校对典籍，都能比旁人快上十倍！
这才是真正能压箱底的本事！
李彦舟虽然不懂这其中的关窍，不过既然李文海问了，他就得答出来。
他立刻眯起眼睛，紧紧盯著那片模糊的灰影。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动著，根据墨跡的浓淡、笔画的粗细长短和字与字之间的空隙，默默地计算著。
李文海见他眯眼盯著纸，半天不说话，催促道：“怎么样？能不能认出来？”
李彦舟不受他的影响，继续默默计算。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回夫子的话，一共是四十个字，『十”六处，『而』六处，『不』两处。”
李文海眼神一凝，放下了纸页，揭开上面那层白纸，拿了根细细的竹籤，挨个字点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点到最后一个字，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个字！
再数那些重字，也和李彦舟说得一模一样！
像是冷水滚进热油锅，院子里立刻炸开了，大家爆发出震天的惊嘆声！
“天哪！”
“这都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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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是神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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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守仁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仰天大笑。 “哈哈哈！我们李家，真出了个神童！”
李文海拿著书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看怪物似的看著李彦舟，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书页，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孩子在他学堂里待了六年了！
六年啊！
他竟然没发现自己眼皮子底下藏著这么个宝贝疙瘩！
李彦舟平时闷葫芦一个。
总是低著头，不声不响，功课也只在中上游晃荡，从不出挑。
他只当他是个老实本分、资质平平的学生，哪里想得到
他竟然看走了眼！
李文海的脸涨得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激动的。
他抓住李彦舟的肩膀，像是抓住了什么稀世珍宝，激动地转向族长李守仁：
“老太爷！这孩子是块璞玉！是真正的璞玉啊！只要咱们好生雕琢，將来我们李家，定能出一位文曲星！”
屋里屋外的族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李守仁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收敛了，看向垂手恭立的李彦舟。
即使脸上青紫交加，却难掩其俊秀的五官。
身材瘦削却腰背笔直，安安静静，从容不迫立在一旁，面上没有一点骄傲得意之態。
好好好！
李守仁又连叫三声好。
好一个宠辱不惊的好孩子。
有这份定力，还愁不成大事？
这么出色的一个孩子，他竟然也没有发现，真是老糊涂了！
李守仁盯著李彦舟，越看越喜欢。
想到他刚才说的话，李守仁沉声问道：“彦哥儿，你爹娘，当真不许你读书？”
李彦舟垂首回答：“是。我娘让我跟著我爹去做木匠，挣了钱，好给我表哥用，我爹也同意。”
“啪！”
李守仁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得鬍子都翘了起来。
“岂有此理！”他怒喝道，“放著自家的麒麟儿不当回事，倒要刮骨吸髓去供养外姓人！李大田那个糊涂蛋，这种混帐事他也敢答应！”
他指著院外吼道：“去！把那不知好歹的混帐东西给我叫过来！”
吼完，他又转过头，看向李彦舟，向他承诺：“彦哥儿，你放心。我今天一定给你做主！”
人群里，李彦舟的大伯李大山早就看得又惊又喜。
自己亲侄子是个神童，將来要是真考出个名堂来，他这个做大伯的脸上也有光啊！
这么一想，再看自己那拎不清的二弟两口子，就越发地不顺眼。
听到族长发话，他立刻挺起胸膛，从人群里站了出来，高声道：“族长，我去叫！我这就把他们给捆来！”
他话音刚落，院门口就有人在叫：
“不用叫了！大田叔他们自个儿来了！”
听到李大田来了，大家都转向门口，只见吴秀竹捏著张手帕，裊裊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跟著低头耷脑的李大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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