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仁瞪著李望林：“如何不行？”
“老太爷，西厢房的屋顶去年让暴雨给淋塌了角，椽子都糟了，正在翻修呢，瓦片全揭了，这这眼下住不了人啊！”
李守仁一愣，隨即懊恼地拍拍脑门。
“瞧我这记性！让这两个混帐东西气昏了头，把这最要紧的茬儿给忘了！这下可好，彦哥儿住哪儿去？”
一直缩著脖子的李大田，这会儿倒机灵起来。
他赶紧凑上前接话。
“老太爷，要不这事就缓缓？让彦哥儿先住家里，等祠堂那边修好了再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本来瘫在地上的吴秀竹，听到这话，一下来了精神。
她顾不上哭了，连连点头附和：“对对对！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她心里已经盘算开了。
只要今天能拖住，不让李彦舟搬出去，回头就去娘家，把她爹请过来！
她太清楚自己儿子的软肋了。
这孩子和她一样，最怵他那不苟言笑的外祖父。
只要他亲自开口，说上几句“孝道为先”“父母恩大过天”的话，他准保乖乖听话！
到时候再让他自己跟族长说，是自己一时糊涂，想差了，不该跟爹娘置气，往后一定好好孝顺。
这么一来，这“分房”的事不就不了了之了？
见李守仁眼风都不朝她这边扫一下，吴秀竹只得狠狠捅了李大田一下。
李大田早就把她的心思揣摩透了，得了这个信號，立刻心领神会。
他转向李彦舟，满眼期待：“彦哥儿，你看，现在没地儿住，要不就先住家里，行不？”
李彦舟垂著眼帘，一言不发。
他怎么能愿意！
他费尽心机，不惜与这两口子撕破脸皮，好不容易从这个泥潭里挣出半个身子，难道就要因为一间屋子，前功尽弃，被重新拖回去？
那他今天这一番努力，岂不成了笑话！
可眼下祠堂没地方，族长似乎也犯了难，他又是个半大的孩子，还能怎么办？
一时间，刚刚扭转的局面，似乎又僵住了。
就在这时，大伯李大山像是明白李彦舟的心思，站前一步，开了口。
“多大点事儿！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他对著李守仁道，“老太爷，要给彦哥儿找个住的地方，那还不容易？我家那老宅子不是还空著嘛！让孩子先去那儿住！”
这话一出，吴秀竹刚刚放了一半的心，又提了上去，狠狠瞪著李大山。
大伯娘罗氏也不太乐意。
李家的老宅子在村尾，孤零零地靠著山脚，位置偏得很。
早年间李家修了新屋，一家人搬了过去，老宅子就空了下来。
李彦舟的祖父在世时，常说他在那老宅子里成的亲，两个孩子也是在那里生下来的，他很有感情，捨不得荒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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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时地就要过去看看，打理得很乾净。 两个儿子分家后，他老人家自认为身子骨硬朗，不愿跟著任何一家，就自个儿搬回老宅去住，直到两年前病故。
他过世后，李大田一家几乎就没再踏足过那地方。
倒是李大山，念著旧情，时常回去打扫打扫。
只是日子一长，去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罗氏一把拽住李大山的胳膊，埋怨道：“你是不是糊涂了，那屋子大半年没过去收拾，现在院里的野草怕是都有半人高了，屋里又潮，你让彦哥-儿一个孩子家家的住过去，能行吗？”
“怎么不行！”
李大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一摆手，嗓门反而更大了。
“那屋子是我爹当年亲自盯著盖的，用料扎实著呢！就是空得久了点，咱们多几个人，个半天工夫拾掇拾掇，保准让彦哥儿住得舒舒服服！”
李守仁沉吟片刻，捋了捋鬍鬚，没立刻答应。
他把目光转向了李彦舟：“彦哥儿，你自个儿的意思呢？”
李彦舟大喜过望。
只要能立刻搬出去，彻底摆脱吴秀竹的掌控，別说是破旧的老宅，就算是山洞他都愿意住！
他抬起头，对著李守仁深深一躬。
“孙儿愿意！孙儿不怕屋子破旧，也不怕地方偏僻，只要有个能安心读书的安身之处，就心满意足了！”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清亮，声音里透著一股同龄人没有的沉稳。
“《孟子》有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如今不过是苦於居所，於我而言，正是磨礪心性的好事。况且”
他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孺慕之情，“祖父生前最是疼我，住在老宅，便能感受到祖父的谆谆教诲，更能督促我勤勉向学。”
这番话说得，既显了志气，又念了孝道，听得李守仁和李文海两个长辈对视一眼，皆是面露欣赏，连连点头。
“好！有志气！”李守仁一锤定音，“就这么说定了！”
他看也不看李大田两口子，直接对李大山道：“大山，这事就辛苦你了，你先带彦哥儿去拾掇拾掇，我再叫两个后生去给你们搭把手。”
“不用不用！”李大山把胸脯拍得“嘭嘭”响，“这点活儿，我跟我媳妇儿就够了！”
吴秀竹见大势已去，再也待不下去，狠狠剜了李彦舟一眼，一扯李大田的衣袖，两人钻出人群走了。
村民们见没戏可看，也都三三两两地渐渐散去。
李彦舟留了下来，李守仁看著他，神色温和了不少。
“族里公中每月先给你支三百文钱、三斗米，你先用著，若是不够，只管来跟老夫说。”
“多谢老太爷。”李彦舟道了谢，却又说道，“孙儿自己也想想法子，挣点笔墨钱。”
一旁的李文海夫子不太赞同：“你如今正是打基础的时候，还是该专心读书。”
“夫子教训得是。”李彦舟恭敬地回道，“但小生也以为，读书不能只读死书。多动动手，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更能了解民间疾苦，將来写文章，才言之有物，而不是空谈阔论。”
李文海本就是个不耐烦读死书的豁达性子，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大为赞同。
他抚掌笑道：“好小子，说得好！行，你先去安顿下来，过两日，我自会去老宅那边亲自教你功课，也不耽误你说的『了解民间疾苦』。”
事情议定，李彦舟便隨著大伯李大山、大伯娘罗氏一块儿去看老宅。
几个平日里就爱凑热闹的婶子，包括李守仁的儿媳秦氏在內，也都好奇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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