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妹还没来得及说话，嘴快的李冬至已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话全说了出来。
“我听见的！二叔本来要劝二婶，可他念叨说今天上工要是迟了，东家肯定会扣工钱。二婶一听哪里还顾得上哭，立马就不让二叔陪著了，催著他赶紧去，二叔不肯走，二婶硬是把他给推出了门！”
李秋妹在旁边垂著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罗氏嘴角撇了撇，冷哼一声：“说到底，还是心疼那几个铜板。”
李彦舟听著却觉得好笑。
这个便宜爹，看著老实巴交，其实也学精了，知道躲事儿了。
吴秀竹今天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心里憋著一团火。
李大田要是留下来，不把他烧得半死才怪。
而李大田最了解吴秀竹，抓住了她的软肋：钱。
她现在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哪里捨得李大田的工钱被扣？
只要一说扣工钱，吴秀竹的怒火燃得再旺，也得给银子让路，把李大田先赶去上工。
等李大田晚上收工回来，她的气估计消了大半。
到那时，他再好声好气地哄一哄，陪个不是，这事八成也就糊弄过去了。
只可惜，他想得太美了。
今天这场大戏闹腾得那么厉害，哪有那么容易收场？
李守仁屋外那些人的议论，他可都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吴家人都是吸血的蚂蟥”，
“拿李家的钱去养吴家的读书人”，
“吴家科举的钱全是李家人出的。”
全都指向一个事实。
吴家贪李家的钱！
这些话最难听，也传得最快。
吴家村和李家村相邻，隔得不远，这些流言，只怕不过晌午，就能传到吴家人的耳朵里。
吴秀竹的亲爹吴德旺，自詡是品性高洁的读书人，最要脸面。
听到这个传言，他那张老脸往哪儿搁？
到时候，火气没处撒，肯定要找过来，责问吴秀竹是怎么办的事！
吴秀竹在娘家受了气，回头能轻易饶过李大田？
爹啊爹，你这日子，怕是难过嘍。
李大山没心思管这两口子之间会怎么扯皮，一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了眾人的话头。
“行了行了，都別在门口杵著说话！赶紧的，搬东西才是正经事！”
罗氏也跟著点头，对李彦舟道：“对，趁著天色还早，今天拾掇利索了，晚上就能在那边住，不用再受你娘的气。”
“多谢大伯，大伯娘。”李彦舟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李秋妹再忍不住，扯住李彦舟的袖子，哀求道：“哥哥，能不能不搬，我我捨不得你”
罗氏摸了摸她的毛茸茸的小脑袋，放柔了声音。
“傻丫头，你哥哥要是不搬，就得听你娘的，回来当个木匠，挣的钱全送给你表哥。他搬走了，才能安生读书，以后考上功名，当了大官，你就是官家小姐，才能跟著他享福。”
“你那个表哥啊，靠不住的。”
李彦舟也替妹妹擦了擦眼泪：“我搬得不远，就在山脚下。你想我了，隨时都能来找我。”
“走吧走吧，赶快搬，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去找三哥哥玩。”
李冬至却是很乐意，拍著手催促。
几人便一边说著，一边往李彦舟的屋子走去。
没走两步，堂屋的门被拉开了。
吴秀竹扯著一根手帕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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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暗红色的衣衫揉得皱皱巴巴，既狼狈又憔悴。 她站在门口，一双眼直勾勾地盯著李彦舟。
她儘量放软声音，哑声道：“彦哥儿，你过来，娘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李彦舟的脚步顿住了。
来了。
这是要打悲情牌，唱大戏了。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分毫不显，依旧是那副恭顺的模样，抬步走了过去，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母子俩就这么对望著。
吴秀竹一句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滚滚落了下来。
“彦哥儿”她哽咽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当真就这么狠的心？当真就要搬走？你告诉娘，娘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你要这么对我？族长一句话，你就要把生你养你的亲娘撇下不要了？”
她用帕子掩住脸，哭声淒切。
“你这么做，是不孝啊，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大傢伙儿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你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的呀！”
“娘一想到这些，心里就疼啊！”
李彦舟垂著眼，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极恭敬。
“娘的教诲，孩儿都记在心里。”
吴秀竹哭声一顿，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正要再说些什么。
李彦舟却继续道：“天色不早了，老宅那边也已打理乾净，等孩儿今晚安顿下来，明日一早，再过来给您磕头，跪听您的训示。”
这话说得恭敬极了，意思却很明白。
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但，得等我搬出去再说。
今天这门，我出定了，谁也別想拦著我。
吴秀竹的眼泪瞬间就僵在了脸上。
她放下手帕，脸上的悲切褪得一乾二净，只剩下一片铁青。
“跪听我的训示？”她的声音尖利，“好啊！李彦舟！你出息了，长本事了，学会拿话来堵我的嘴了是不是！”
她指著李彦舟，开始数落起来。
“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小时候贪玩掉进河里，是谁大冬天跳下水把你捞上来的？是我！”
“你要读书，跟我要笔墨纸砚，是谁把陪嫁的簪子当了，给你换回来的？也是我！”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我这是养了条毒蛇在身边，到头来反咬我一口！”
李彦舟一阵冷笑。
掉进河里？
明明是原身自己挣扎著爬上岸，回家还被她拿鸡毛掸子抽了一顿，骂他惹是生非。
当了簪子？
那钱第二天就送回了吴家，给他那个宝贝表哥买了新笔墨。
这些记忆清晰无比，可到了她的嘴里，就全都成了她含辛茹苦的功劳。
见李彦舟垂眼不说话，吴秀竹哭骂得更起劲了。
“你个不孝子！”
“今天的事传出去，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让吴家的脸往哪儿搁！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你但凡有一点良心，就给我留下来，不许搬出去！”
李彦舟终於抬起了眼，静静注视她，眼里只有执拗的坚持。
虽然没有再说话，却比任何反驳都更让吴秀竹抓狂。
她明白了，这小子是铁了心。
她再也绷不住，尖声叫道：“好啊！你这还没走出这个门呢，翅膀就硬了，我的话你已经不听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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