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泮礼庄重而冗长。
明伦堂內香菸裊裊,数十名新晋生员隨教授在孔子神位前行二跪六叩礼,还得再听府学李教授一通『敦品励学』的训话。
一套流程下来,不少人膝盖发麻,脑袋发懵。
直到李教授宣布礼成,眾人可以前往“静舍”分派號舍时,整个明伦堂才像是被春风吹皱的江水,瞬间活了过来。
对於这群刚刚鲤鱼跳龙门的年轻人来说,分到属於自己的號舍,才意味著在这州府最高学府里,真正拥有了一方立足之地。
李彦舟跟隨著人流,穿过明伦堂后方的月亮门,只见前方一片整齐的院落静静佇立,门楣上书著两个古朴大字:静舍。
李彦舟正在仔细端详,就听身旁有人小声叫他:“李案首!李案首!”
李彦舟侧头一看,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个子比他高一点,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白净的皮肤,给人种活泼的感觉。
一看就是个家境不错的富家子弟。
不等李彦舟开口,那少年已经自来熟地拱了拱手,面上带著崇拜之色。
“在下陈博文,河阳府人。李案首,你真是厉害!先前在泮池边,你那几句话,特別解气!把那姓林的老秀才驳得哑口无言,脸都绿了,当真是大快人心!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
李彦舟还没得及谦虚几句,他又自顾自地说起来。
“本来我以为自己是这次院试年纪小的,算是神童了,没想到你年纪更小,只有十五吧?我都十七了,你才是真正的神童。
李彦舟真心实意地道:”不,你才厉害。“
虽然这具身体的年龄只有十五,可他实际上已经二十四了。
不止有前世的见识和经验,还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金手指。
而陈博文,光是靠著自己的能力,就能考上秀才,確实是很厉害了。
夸一句神童不为过。
陈博文却不这样认为,嘟起嘴,很是惭愧。
“我算什么厉害,才考了三十二名,你才是真有本事,竟然考上了案首。难怪我堂兄对你推崇备註,一再说入了府学,要和你多多亲近。”
“你堂兄?”李彦舟脑子一转,眼前浮现出一个身影,他猜测道,“陈子远?”
陈博文眯起圆圆的眼睛笑了。
“果然是神童,一猜就准,就是陈子远,可惜他这场没能通过,来年还得再考。”
想到陈子远在“文渊阁”挺身而出替他解围,临走时还提点他,李彦舟便对陈博文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陈博文继续道:“我爹以前常跟我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还不以为然,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以后我可要多向你討教,你不会介意吧?”
“哪里说得上討教,我们互相切磋”
李彦舟刚谦虚一句,陈博文的话题又转向了另一边。
“我看你以前是安济县人,现在又写的是河阳府,你这是在府城落户了?太厉害了,我可听说”
李彦舟听著他嘰嘰呱呱说著,脸上不由得带起了笑。
他很喜欢陈博文的性子,有种年轻人的蓬勃朝气,让人的心情也跟著变好。
两人正相谈甚欢,一名身穿皂衣的府学学吏手持一本厚厚的名册,站在入口处,开始唱名了。
他清了清嗓子,扬声叫道:
“河阳府新生李彦舟,斋房东首第一间!”
“哗——”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匯聚到李彦舟身上。
“这可是府学採光最佳的一间房,被称作状元房,没想到被他得了。”
“学政这么看重他,肯定得有所奖励。”
陈博文激动地抓住李彦舟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嚷嚷:“彦舟弟,你这可是咱们府学最好的號舍!独一份的荣耀啊!我就知道案首必是这个待遇!快上去快上去!”
李彦舟在眾人的注视下,面上保持著平静,只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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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上前,从学吏手中接过一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和一块刻著“东一”的松木牌,微微頷首致意。
没有半点农家小子的侷促之態。 “院试新生,南平县赵承嗣,斋房东首第二间!”
“院试新生安济县於致远,斋房西首第二间!”
身后传来学吏接连的唱名声,听到“於致远”三个字时,李彦舟的脚步微顿,便径直推开了那扇属於自己的、带著淡淡桐油气味的木门。
舍內的陈设简单却不简陋。
一榻、一几、一凳,皆由厚实的松木打造。
靠窗的书案上,一套崭新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整齐地摆放著。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崭新的绵纸窗户筛进来,投下一片温暖。
雅洁清净,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李彦舟摸摸这摸摸那,对这个小小的宿舍很满意。
前世大学里最好的宿舍都是四人间,这里条件倒好,竟然是单人间。
虽然说他家离这里很近,不过李彦舟决定除了前两天陪陪家人办理外宿,后面都住在宿舍里,和同窗们多接触交流。
就在他打量自己的小天地时,斜对面的房门被推开,紧接著,一道清瘦的身影走了出来。
李彦舟下意识地望过去,正是於致远。
於致远显然也参观完毕,脸上的神情却是不太好。
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锦衣玉食惯了,对於这简陋的宿舍应该很不满意。
这號舍,说不定还不如他家僕人的房间面积大。
而且府学的规矩,不能带僕人进来,什么事都得自己亲力亲为,估计他这方面也適应不能。
於致远皱紧眉头出屋,一抬头,便看到了敞著门的李彦舟。
他那一贯的清傲神色瞬间僵住,不屑地冷哼一声。
他招呼都没有打一个,便转过身,抬手將自己的房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拂了拂衣袖,扬长而去。
李彦舟眉梢微挑。
人傲脾气大,以后要敬而远之了。
他收回目光,注意力落在了案几上那份用蜡纸仔细封好的文书上。
正是府学的课业单。
“彦舟,彦舟!”陈博文出现在门口,咋咋舌,“你对面这位邻居脾气可真不小啊!都传他是安济县有名的才子,怎么瞧著这般小肚鸡肠?我看他那嘴,撅得能掛油瓶了。”
“嘴长在他脸上,门也长在他屋里,隨他去。”李彦舟笑了笑,不在意地问,“怎么样,对你的宿舍满意吗?”
陈博文打量了下李彦舟的屋,嘆口气:“当然不如你这间,不过也很不错,我可不是来这里享福的,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
李彦舟见他要长篇大论了,忙將课业单递给他,“陈兄来看看这个。”
陈博文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打住话头,凑过来看。
课单上用工整的馆阁体小楷写著府学的规矩。
“每月月底有“小测”真正的重头戏是『季考』和『岁考』。”陈博文指著后面的字,念了出来,“我的天,季考若是连续两次垫底,就要被教授约谈训诫,这也太丟人了!”
他指著岁考的规则,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岁考成绩最优者,能从『附生』晋为『增生』,享受朝廷按月发放的廩米我可听说了,这增生的名额极少,每年一科数十人,能递补上去的,也就寥寥三五人,比院试都难!一旦成了增生,那可就是板上钉钉的预备官身,地位大不一样了!”
確实很难,不过再难也得迎头而上。
李彦舟的目光又落到那张写著“斋粮券”的票券上。
凭此券,每月可至府学仓房领取廩米三斗,食油半斤,官盐一罐。
这是院试前十才有的待遇。
陈博文拿过“斋粮券”左看右看,很是羡慕。
“这可是读书人身份的象徵啊!我家里虽不缺这点米粮,但能吃上朝廷的『皇粮』,说出去脸上都有光!”
李彦舟將票券仔细收好,心中已有计较。
既然不住宿,便需按规矩报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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