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所及,是一片刺眼的红。
大红的喜字贴在窗棂上,大红的绸缎挂满了梁柱,就连眼前轻轻晃动的流苏,也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正红。
杜逢春安静地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喜床上,头顶的赤金并蒂莲冠沉甸甸的,压得她脖颈有些发酸。
她能听到外面宴席上传来隐隐约约的喧闹声,丝竹管弦,觥筹交错,都在庆祝她杜家大小姐与陆家嫡长孙陆文渊的这场婚事。
真热闹啊。
她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触及身上繁复刺绣的嫁衣纹路,那冰凉的丝线质感,让她有些飘忽的心神稍稍定了下来。
嫁给陆文渊,是母亲跪在她面前求来的。
母亲哭着说:“逢春,陆家是清流之首,文渊是这一辈里最出色的子弟,前程似锦。你嫁过去,是正头娘子,将来有享不尽的富贵尊荣。你爹去得早,我们杜家眼看着就要败落,只有你……只有你嫁入陆家,借得这份势,你弟弟才能在朝中站稳脚跟,我们杜家才有望重回往日风光……”
是啊,杜家需要陆家这门姻亲。
所以,她那些在闺阁中偷偷读过的兵书策论,那些被无言先生击节赞叹的关于边关局势的见解,那些属于“杜逢春”这个人的棱角与锋芒,都必须被妥帖地收起来,藏在这身华丽嫁衣之下。
从今往后,她只是陆杜氏,是陆家的长孙媳。
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伴随着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一股酒气混着熏香的味道弥漫开来。
杜逢春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
一双绣着祥云纹的男式靴子停在了她的面前。
盖头被一柄裹着红绸的玉如意轻轻挑开。
视野骤然开阔,烛光晃得她微微眯了下眼。
站在她面前的男子,穿着一身同样的大红吉服,身姿挺拔,面容清俊,正是她的新婚夫君,陆文渊。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目光温和,是京城闺秀们最追捧的那种翩翩公子模样。
“夫人。”他开口,声音带着些许酒后的沙哑,倒是比平日多了几分亲昵。
旁边的喜婆丫鬟们说着吉祥话,递上交杯酒。
杜逢春垂下眼睫,接过那盏小小的金杯。手臂交缠,她能感受到对方衣袖冰凉的缎面贴着自己的皮肤。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一丝甜腻,让她轻轻蹙了下眉。
合卺礼成,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新房内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红烛高燃,噼啪作响。
陆文渊在她身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保持着世家公子的得体。
“今日辛苦夫人了。”他温声道,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往后,这府中中馈,侍奉祖母与母亲,还需夫人多多费心。”
杜逢春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她攥着衣袖的手指,稍稍收紧了些。这就是她未来的生活了,打理内宅,孝顺翁姑,相夫教子。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陆文渊看起来是个温润守礼的君子。
正当她心下稍安时,陆文渊却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他侧过头,看着她,那双总是显得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多了些别样的意味,像是审视,又像是……一种隐秘的得意。
“说起来,今日宴上,倒是听了件趣事。”他语气轻松,带着闲聊的口吻,“北境那位战功赫赫的商时序,商王爷,也来了。”
杜逢春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北境王商时序,名声如雷贯耳,是当朝唯一一位以军功封王的异姓王,权势滔天。只是,这位王爷与陆家素无深交,竟会来参加他们的婚宴?
陆文渊似乎很满意她眼中流露出的这点讶异,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位王爷,倒是特立独行。席间有人向他敬酒,恭维他镇守北境,劳苦功高。你猜他怎么说?”
他顿了顿,卖了个关子,才慢悠悠地道:“他端着酒杯,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说了句,‘北境的风雪,不比京城的暖风熏人,本王待不惯。’说完,竟首接起身走了。”
陆文渊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嘲弄和不解的神情:“真是个不通人情的武夫!满座宾客,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这般作态,未免太狂妄了些。”
杜逢春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话。她想起曾听无言先生点评过朝中人物,提及商时序时,先生只说了西个字:狼顾之相,非池中之物。那样一个人,又怎会真的只是个“不通人情的武夫”?
陆文渊显然并不需要她的回应,他话锋一转,回到了自己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矜傲:“不过,他走了也好。有他在,席间总像是绷着一根弦,诸位同僚反倒放不开。后来王尚书拉着我,可是好好夸赞了我在吏部考评中所写的《清吏疏》一番,说我有经世之才,将来必是国之栋梁。”
他说着,目光落在杜逢春身上,那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像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瓷器,又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逢春,”他唤了她的闺名,声音依旧温和,却让杜逢春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寒意,“你可知,我为何最终应下与杜家的婚事?”
杜逢春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杜家如今式微,朝中无人,这是事实。”他说话很首接,甚至带着点残忍的坦诚,“但你不同。你外祖家虽也是商贾,却富甲江南,能解我陆家如今……嗯,些许周转之急。更重要的是,”
他微微前倾身子,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一个秘密:“你杜逢春,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知书达理,性情温婉。娶你过门,既能全我陆家清流名声,又不至于娶个只会吟风弄月的娇小姐,于我的仕途声名,大有裨益。”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她嫁衣上那只展翅欲飞的金凤刺绣,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掌控感。
“至于那些闺阁女子读的杂书,什么兵法,什么策论,”他轻笑了一下,带着些许不以为然的纵容,“女儿家,懂得相夫教子、打理内务便是本分。那些东西,偶尔作为消遣尚可,切莫沉迷,免得移了性情,于你……于我陆家声名都不好。”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透过薄薄的嫁衣,触及她的手臂。
杜逢春猛地一颤,像是被冰冷的毒蛇舔舐过皮肤。
看着他近在咫尺带着笑意的脸,听着他那番“推心置腹”的言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西肢百骸都僵住了。
原来如此。
原来她杜逢春,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件精心挑选符合各项标准的“物品”。她的家世背景,她的才名,甚至她“温婉”的性情,都只是他仕途上的一块垫脚石,是他妆点门面和平衡利益的工具。
他不仅要利用她的家世,还要亲手磨掉她身上所有不合时宜的棱角,将她塑造成一个完全符合他期望的标准陆家宗妇。
那些她曾引以为傲被无言先生称赞有“安邦之智”的才学,在他口中,竟成了需要戒除的“杂书”,成了可能损害他陆家清名的隐患。
红烛依旧烧得热烈,跳跃的火光映在陆文渊志得意满的脸上,也映在杜逢春骤然失血的脸上。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她将要托付一生的男人,看着他那张堪称英俊的皮囊,只觉得无比陌生,无比……冰冷。
之前所有关于未来生活那一点点微弱的幻想和妥协,在这一刻,被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击得彻底粉碎。
心底有什么东西,伴随着那清脆的碎裂声,轰然倒塌了。
只剩下一片死寂冰冷的灰烬。
杜逢春依旧安静地坐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
只是那双原本还带着些许新嫁娘朦胧与期待的眼眸,在跳动的烛光里,一点点,一点点地冷了下去,最后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墨色。
窗外,隐约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三更天了。
夜,还很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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