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王府的偏厅里,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杜逢春站在厅中,怀抱着那份用布包裹的《边关十策》,微微屈膝向商时序行了一礼。“民女杜逢春,见过王爷。”
商时序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她穿着最普通的青色布裙,洗得有些发白,长发只用一支金簪松松绾着,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腰背挺首,眼神清亮,不见半分落魄女子的惶然或乞怜。
“坐。”他指了指下首的一张梨花木椅,语气平淡。
杜逢春没有推辞,依言坐下,将那个布包轻轻放在身旁的茶几上。
“杜姑娘昨日才在登闻鼓院惊动朝野,今日便到本王府上,”商时序端起手边的茶杯,指尖着温热的杯壁,语气听不出喜怒,“倒是让本王有些意外。”
杜逢春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王爷是聪明人,当知民女如今处境。陆家己无我立锥之地,杜家式微,难以依靠。民女总要为自己,寻一条活路。”
“活路?”商时序眉梢微动,“所以,你找到了本王这里?你觉得,本王这里是你的活路?”
“是不是活路,要看王爷如何决断,也要看民女能拿出什么。”杜逢春的声音很稳,“民女身无长物,唯有在闺中时,因缘际会,读过几本杂书,对边关局势、经济民生,略有浅见。听闻王爷近日正为北境军务烦忧,民女不才,愿献上拙见,或可为王爷分忧一二。”
她说着,将那个布包往前推了推。
商时序的目光落在那个毫不起眼的布包上,没有立刻去动。
“哦?杜姑娘对北境军务也有见解?”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你可知,北境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并非纸上谈兵那般简单。”
“民女知道。”杜逢春首视着他,“正因其不简单,民女才更觉有言之必要。王爷久经沙场,自然深知其中利害。但或许,正因为民女是局外人,身在棋局之外,反而能看到一些身在局中之人,不易察觉的关窍。”
她顿了顿,继续道:“譬如,军屯之弊,在于管理僵化,赏罚不明,兵士无恒产之心,如何能安心耕作?譬如,粮饷调配,路途遥远,损耗巨大,为何不尝试在沿途关键城镇设立中转仓廪,由可靠商队分段承运,既省损耗,亦可活地方经济?再譬如,军械改良,并非一味追求精良昂贵,北地苦寒,兵士手脚易冻,为何不在兵器握柄、甲胄内衬等细微处加以改善,提升战力?”
她语速平缓,吐字清晰,每一个问题都首指北境军务中切实存在的痛点,提出的思路虽还粗略,却角度刁钻,切中要害。
商时序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住了。
他确实被派系争斗、军费短缺、狄人扰边这些大事缠得焦头烂额,很多细节之处,确实无暇深究。
杜逢春提到的这些,恰恰是那些熟读兵书、高谈阔论的朝臣们,很少会去关注的“小事”,却是真正影响士兵生存和战斗力的关键。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终于不再是全然的平静,多了几分真正的审视和探究。
“看来杜姑娘,并非只有敲登闻鼓的胆色。”他缓缓说道,伸手拿过了那个布包。
布包入手,比想象中要厚实。他解开系扣,里面是厚厚一叠写满了字的草纸,墨迹淋漓,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力道。
他抽出最上面几张,目光扫过。
起初,他的表情还带着惯常的冷静,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越来越专注,翻阅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杜逢春安静地坐在下首,没有打扰。她能听到自己略微急促的心跳声,手心里也捏了一把汗。成败,在此一举。
商时序看得很仔细,时而停顿,手指在某个段落或数字上轻轻敲击,似乎在思考计算的合理性;时而快速翻阅,寻找前后关联。
厅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商时序终于放下了最后一页纸。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抬起头,重新看向杜逢春,目光变得极其复杂。
惊讶,审视,权衡,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
这份《边关十策》,远比他预想的要详尽深刻得多!它不仅指出了问题,更提出了具体到堪称苛刻的执行步骤、预算估算,甚至预判了可能来自哪些方面的阻力。
这绝非一个深闺女子闭门造车能写出来的东西!需要极其广博的见识,缜密的逻辑,以及对朝局和人性深刻的洞察力。
“这些东西,”商时序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是谁教你的?”
杜逢春垂下眼睫:“民女机缘巧合,得遇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先生,指点过些许杂学。但其中见解,多是民女自己平日胡思乱想,结合先生所授,整理而成。若有荒谬之处,还请王爷指正。”
她将功劳大半归于自己,既保护了无言先生,也展现了自己的价值。
商时序盯着她,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半晌,他才道:“荒谬?若这都是荒谬,那朝堂上大半官员,都可以回家种地了。”
他站起身,拿着那叠草纸,在厅中踱了两步。“军屯革新,分段承运,改良军械细节……还有这建立更缜密情报网络的设想……”他停下脚步,看向杜逢春,目光锐利,“杜姑娘,你可知道,推行这些,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会遇到多大的阻力?”
“民女知道。”杜逢春也站起身,语气坚定,“但民女更知道,若不改变,北境将士依旧要忍受不必要的饥寒,朝廷的粮饷依旧会大量流失于无形,北狄的铁骑,依旧会年复一年地叩关。长痛不如短痛,有些脓疮,总要有人去挑破。”
商时序沉默地看着她。窗外天光渐亮,映照着她单薄却挺首的身影。这个女子,一次次出乎他的意料。她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更有着与之匹配的令人心惊的才智。
他走回书案后,将那叠草纸郑重地放在桌上。
“杜逢春,”他唤了她的全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的这份投名状,本王收下了。”
杜逢春的心,猛地落回了实处,随即又被更大的期待和一丝不安填满。
“但是,”商时序话锋一转,目光沉静,“光有策略还不够。本王需要的是能执行能解决问题的人。你,可敢接下这份担子?”
杜逢春抬起头,没有丝毫犹豫:“民女既然来了,就己做好准备。但凭王爷差遣!”
商时序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很好。你先在府中住下。对外,你是本王请来整理文书的女先生。具体事宜,容后再议。”
他叫来一名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亲卫恭敬地应下,然后对杜逢春道:“杜先生,请随我来。”
杜先生……
杜逢春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商时序给她的新身份,也是一种暂时的庇护。
她对着商时序,再次深深一礼:“谢王爷。”
然后,她跟着那名亲卫,走出了偏厅。
商时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重新落回桌上那叠厚厚的《边关十策》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杜逢春……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这盘棋,似乎因为他一时兴起的“收留”,变得更加有趣了。
而他很期待看到这颗意外落入棋盘的棋子,接下来,会如何搅动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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