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务本坊的喧嚣比往日来得更早一些。金吾卫兵士手持裴喜君绘制的女子画像,挨家挨户询问,长安县的不良人也穿梭于里巷之间,探寻任何可能与红衣新娘相关的蛛丝马迹。画像上的女子眉目清秀,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与那具冰冷尸身形成的反差,更添了几分悲凉与诡异。
大理寺内,苏无名一夜未眠。他面前摊开着验尸格目,旁边放着那个装有指甲残留物的小皮囊,以及樱桃找到的那片青灰色碎布。值房里弥漫着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从皮囊中透出的奇异香气。
费鸡师被“请”到一间僻静厢房,美其名曰“协助查案”,实则被变相看管起来,以防他拿了钱又跑去醉卧酒乡。他面前摆着几只叽喳乱叫的鸡鸭,还有从女尸身上提取的少量血液和组织样本,正嘀嘀咕咕地准备他的“实验”。“造孽哟,这么好的小娘子,遭这等罪……这毒,嘿嘿,有点意思……”他一边抱怨,一边眼中闪着发现新奇事物的兴奋光芒。
裴喜君则在另一间房内,面前铺着新的画纸。她并非仅仅临摹了死者容貌,更根据苏无名提供的现场情况和尸体状态,尝试绘制女子生前的动态画像,甚至推测其可能的身形步态、衣着习惯。她纤细的眉微微蹙起,全神贯注,笔尖在纸上游走,试图赋予那静止的画像一丝生机,从而撬开身份之谜。
临近午时,各方信息开始汇聚。
薛环先一步回报:“苏大人,画像张贴后,务本坊及周边坊区无人认得此女。排查近期婚嫁记录,亦无符合特征的新娘失踪。这女子……仿佛不是长安本地人,或者,其身份被刻意隐瞒了。”
苏无名并不意外,若案件简单,反而不合常理。“继续查,扩大范围。重点关注近期有无外来人口投亲靠友,或是……有无高门大户秘密操办过婚丧嫁娶之事。”他特意强调了“秘密”二字。
薛环领命而去。
这时,樱桃像一阵风似的掠进值房,低声道:“公子,查过了。那片碎布是常见的麻料,西市至少有十几家布庄有售,成衣铺就更多了。不过……”她顿了顿,“我按卢将军吩咐,重点问了那些铺子,最近有无大量采购或行为异常的客人,有一家‘刘记成衣铺’的伙计说,前天有个戴着宽檐斗笠、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买了三套这种青灰色麻布衣服,付的是足色银饼,很少见。”
“斗笠男人……三套……”苏无名沉吟,“记得特征吗?”
“伙计说那人个子不高,说话声音有点沙哑,出手阔绰,但不像寻常富家子,倒有点……江湖气。”樱桃回忆着伙计的描述。
“江湖气……”苏无名指尖轻叩桌面,“卢将军那边有消息吗?”
话音刚落,卢凌风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甲胄未卸,带着一身外面的清冷气息。“西市那边,有眉目了。”
他走进来,自顾自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显然这一上午也没闲着。“我派人暗访了几个经营‘特殊药材’的掮客,旁敲侧击问近期有无西域奇毒流入。起初都讳莫如深,后来找到一个曾因走私被我抓过、后又放了的老油条,他透露,约莫半月前,确实有一批货从河西过来,里面可能混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据说与一种能让人死后身体浮现异色花纹的毒有关。”
“西域奇毒……牡丹纹尸斑……”苏无名眼神一凛,“可知货源来自谁手?流向了哪里?”
卢凌风摇头:“那老油条层次不够,接触不到上层。他只听说,接手那批货的,是西市一个叫‘鬼手阿六’的中间人。此人行踪诡秘,专门替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牵线搭桥。”
“鬼手阿六……”苏无名记下这个名字,“能找到他吗?”
“正在找。西市鱼龙混杂,金吾卫也不能大张旗鼓。需要些时间。”卢凌风看向苏无名,“你这边呢?那香药可有结果?”
苏无名将小皮囊推过去:“正要等你来一同参详。我初步嗅辨,此物确系香药无疑,而且绝非市面流通的普通货色。其中除了龙脑、麝香、沉香等名贵基底,还混合了一种极其稀有的红色香料,我仅在宫中少数几位贵人赏赐下来的香品中闻到过类似气息,似乎是……‘血竭’混合了某种西域红花提炼的精华,香气持久且带有异甜。更重要的是,其中那些金色颗粒,我怀疑是碾碎的金箔。”
“宫廷御用香药?还掺有金箔?”卢凌风眉头紧锁,“死者指甲里怎会有此物?搏斗时抓挠凶手所致?若凶手身上沾染如此珍贵的香药,其身份定然非同小可。”
“有两种可能,”苏无名分析道,“一,凶手身份高贵,日常使用此香。二,凶手故意沾染此香,意图混淆视听,嫁祸他人。但无论哪种,都说明此案背后,牵扯绝非寻常。”
正在此时,费鸡师顶着一头乱发,兴奋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只刚刚咽气、腿上浮现一小块不规则紫斑的鸡。“成了!新南派的神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成了!苏大人,卢将军,快看!”
他将死鸡往桌上一放,指着那紫斑:“瞧见没?虽然不如那女娃身上的牡丹纹规整,但这颜色,这浮现的形态,八九不离十!就是那种毒!我用了极微量的血样,这鸡就扛不住了。若是人……啧啧。”
“可知具体是何毒?”卢凌风问。
费鸡师挠了挠脖子:“这个嘛……西域那边奇奇怪怪的毒多了去了,名字也拗口。我记得有一种,叫什么‘沙棠血’,据说是用一种沙漠里的毒树汁液混合几种毒虫炼制,中毒者初期无异状,毒发时血液渐凝,死后依个人体质、中毒深浅,会在皮肤上显出不同颜色的斑纹,状若花卉或云霞。看这女娃的情况,很像中了稀释后的‘沙棠血’,剂量控制得极精准,让她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毒发身亡,还能留下这牡丹印记。”
“沙棠血……精准控制……”苏无名捕捉到关键,“如此说来,下毒者不仅手段高明,对毒物特性了如指掌,而且很可能熟知死者身体状况,甚至能预判其死亡时间和地点。”
“对头!”费鸡师一拍大腿,“用毒用到这份上,绝对是高手!江湖上能有这手段的,屈指可数!”
卢凌风看向苏无名,眼神锐利:“鬼手阿六,沙棠血,宫廷香药,神秘新娘……这几条线,似乎开始交织了。”
苏无名点头:“当务之急,是找到鬼手阿六,顺藤摸瓜,查出沙棠血的买家。同时,确认死者身份,是揭开所有谜团的基础。喜君小姐的画像,或许还需更广泛的传播。”
裴喜君恰在此时拿着新绘制的几张画像走了进来。她听到苏无名的话,轻声道:“苏大人,卢将军,我根据尸身手掌的茧痕和骨骼形态,推测此女可能并非养尊处优的闺秀,而是常年需要做些精细活计,比如……绣工、乐伎,或者……医女?另外,她耳垂上有极细的旧伤痕,像是长期佩戴过某种沉重耳饰所致。”
苏无名接过画像,只见裴喜君不仅画了正脸,还画了侧脸、背影,甚至根据骨骼比例推演了站立和行走的姿态,细节丰富,栩栩如生。“喜君小姐观察入微,这些信息极为重要。”他由衷赞道,“尤其是耳垂旧伤和手掌茧痕,或可成为辨认的关键。”
卢凌风也看了画像一眼,目光在女子清秀的眉眼上停留一瞬,很快移开,对裴喜君微微颔首:“有劳裴小姐。”语气虽依旧平淡,却比往常少了几分疏离。
裴喜君脸颊微红,低下头:“能帮上忙就好。”
苏无名将画像交给樱桃:“即刻安排人手,依此新画像,不仅在务本坊,在整个长安城各主要城门、市集、客栈广泛张贴询问,重点查访绣坊、乐坊、医馆药铺,留意有无符合特征且近日失踪的女子。”
“是!”樱桃接过画像,闪身离去。
卢凌风也起身:“我加派人手搜寻鬼手阿六。西市那边,我亲自去盯一盯。”
“有劳卢将军,一切小心。”苏无名叮嘱。他深知西市水深,卢凌风虽武艺高强,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卢凌风离去后,值房内只剩下苏无名和仍在摆弄死鸡的费鸡师,以及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异香。
苏无名重新坐回案前,将目前掌握的线索一一列出:红衣新娘、务本坊水渠、牡丹纹尸斑(沙棠血)、宫廷香药残留、青灰色碎布(斗笠男人)、西域奇毒流入(鬼手阿六)、死者可能身份(非闺秀,或从事精细劳作,耳垂有旧伤)……
这些碎片杂乱无章,但他隐隐感觉,其中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串联着。是谁,为什么要用如此复杂诡异的方式杀害一个可能并非核心人物的女子?是为了灭口?示警?还是……这本身就是某个更大阴谋的一部分?那传闻中的“诗魂索命”,与眼前这起案件,又有何关联?
他提起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了“沙棠血”和“宫廷香药”两个词,并在它们之间,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长安城的白日依旧喧嚣,东西两市人声鼎沸,朱雀大街车水马龙。但在苏无名看来,这繁华之下,正有一股暗流随着红衣新娘的浮现而开始加速涌动。他需要更快地找到那个叫鬼手阿六的人,也需要更快地确认死者的身份。时间,似乎并不站在他们这一边。
夕阳西下,将大理寺的屋脊染上一层金红。苏无名走出值房,站在廊下,望着皇城方向。夜幕即将降临,不知今夜的长安,又会发生什么。他吩咐值夜侍卫加强戒备,尤其留意大理寺周边的动静。
而此刻的西市,华灯初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卢凌风换了一身便服,混在熙攘的人群中,锐利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和行人。他在寻找那个可能知道“沙棠血”去向的“鬼手阿六”,也在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与那青灰色碎布或斗笠男人相关的线索。喧嚣的市井之声包裹着他,但他心中只有案件的重重迷雾,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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