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乐县南有座矮山丘，虽然不高，却也不远，就是在城內都看得到。
那便是昌乐县的南山，南山村便在山脚下。
村子顺著缓坡而建，毗邻山溪。
坡上的梯田一年两熟，又常有山货渔猎从这里挑去县城贩卖，故而南山村不说多殷实，往日也是乐山乐水的好地方。
不过等钟明赶到山村口时，明明才是未时，也就是午后，却见农田空旷，村道静寂。
太阳躲在云层之后，一阵风吹过，竟然有几分阴冷与荒芜之感。
“这味道，太对了！”
钟明抽了抽鼻子，眼中光芒微闪。
鬼气。
这里的確是闹鬼。
他牵著马，来到村口最大的那座院子。
听到踢踢嗒嗒的马蹄声，屋门打开，钻出一个佝僂著腰的老丈。
满脸褶子记录了他经歷的风霜，他眯起眼睛，看著牵马的钟明，看到他一身靛蓝袍子和红翎小帽，顿时努力睁大了眼睛：
“差爷！您总算来了！”
见老丈就要朝自己鞠躬，不想折寿的钟明连忙將他扶起，和声道：
“老丈，你就是这里的村长吧？”
虽然钟明在衙门里算是垫底的，但只要披著这一身皮，百姓总是有几分敬畏——嗯，或许没有敬。
毕竟此世流传甚广的文集《乾坤记》写过：
“好恶差役的分別，便是砸人摊子后不把人打死而已。
虽是文人讥誚，却也是封建王朝的场景写实。
见钟明如此客气，老者有些惶恐，连忙推著钟明的手道：
“不敢当！老朽庄诚，正是南山村的村长。差爷，咱们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您盼来了！您不知道，那吃人恶鬼要把南山村给毁了啊！”
钟明沉声道：
“在下昌乐县捕快钟明，便是奉命来查这事的。庄村长慢慢说。”
“见过钟捕爷！嗯，话要从哦哦，您瞧我这，人老糊涂了。差爷远道而来，肯定疲了，还请进来喝茶。”
庄诚极为热情的请钟明进黑黢黢的木屋，奉茶端水，然后哭诉。
“差爷啊，你怎么才来啊！那东西闹了半个月，村里死了三个人，连我小儿子都死了！好不容易把它关回家里，用黑狗血封住。可是眼看著村里黑狗都杀完了，它还不消停，哎！南山村的人命苦啊，它活著受它折腾，死了还是那么霸道”
钟明听得不对劲，打断道：
“等等，村长的意思，这鬼你们认识？”
“认识啊，太认识了。”
庄诚声音放低，似乎生怕被第三个人听了去。
“那东西，分明就是牛小山变的”
原来，南山村之前有对牛家父子，生得人如其名、牛高马大。
父亲是村里第一壮且不谈，儿子牛小山才八岁时，就比村里好多大人都高，走出去没人信他是个稚童。
划地、种田、浇水，牛老爹都要强別人一头，其他村民看他体壮如牛，也不敢跟他爭，都是他用了好的別人才用。
等到有一天，一个有功夫的鏢师路过南山村，见了牛小山之后大大夸赞，称是个练武的材料，传了几招刀法之后，十二岁的牛小山就把一把柴刀耍得虎虎生风。
这样牛家父子更是耀武扬威，並且有了逐渐长大的儿子帮衬，父子俩成了名副其实的南山村一霸。
按村长的说法，路过条狗都要踢两脚。
直到有一天，或许是老天开眼。
牛大进山逮兔子，一不小心滑了一跤，从山崖上掉了下去，一命呜呼！
南山村民固然普天同庆，可碍著还有个青出於蓝的牛小山，不敢喜形於色。
结果那牛小山虽然四体发达，头脑却有些痴，老爹死后就在家里守著棺材一步不离，水米不进，等老爹爬起来给他做饭。
有心软的看不过，想给他送吃食，结果被拳打脚踢赶出去。
就这样过了约莫一个月，牛家里终於没有动静，村民进去一看，小山般的牛小山都饿成了人皮，活生生把自己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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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纵然唏嘘，寻思以后山村里就风平浪静。 哪知道头七刚过，村里就闹起鬼来。
先是当初送饭的那邻居。
他被发现撑死在床上，肚皮大得像怀胎十月，喉咙里都全是穀子。
而后是收尸的两个汉子、其中一个还是庄诚的么儿。
两人相距一日，先后被发现死在家里，而且死状悽惨无比——
一个断了右手右脚，一个断了左手左脚，满屋满屋都是血。
村民终於发现是牛家出的问题，连忙把牛家封起来，用黑狗血洒了一圈又一圈，再把事情报到官府去。结果村周围的黑狗都要杀完了，才终於等到钟明。
钟明听得怔了怔，暗道：
“这鬼有点凶啊。”
他之前打听过，知道这鬼被村民锁在屋里，便知道不会是什么法力高强的厉鬼，心中有了底气。
结果这些细节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村霸死了作恶鬼，真是死活都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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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大概，钟明点点头：
“我明白了。村长，我现在就去牛家看看。”
“好！好！就全指望钟捕爷了！”
庄诚老眼含泪，差点就给钟明跪下，幸亏钟明赶紧给他扶住。
钟明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村里，在庄诚领钟明去牛家的路上，他就看到许多村民，或是走出屋门，或是在窗口眺望。
这些村民的表情麻木中带著恐惧，看到穿官服的钟明又有些畏缩。
钟明扫视过去，许多人纷纷挪开目光。
他不由暗嘆一声。
“大乾跟前世地貌差不离，这里是江南，算是比较好过的地方了，还是有许多村民衣不蔽体。
“这世界灵气充裕，稻穀易熟，粮食本不是大问题，人口也比前世的古代繁盛得多，可是底层百姓依然只是勉强果腹过活。
“这还是好年景，当年大乾南徵收征妖税，到处都紧巴巴的，听说还有地方叛乱，也就是休养十年才好一些。
“可坊间传闻朝廷又想对外动武，不知那时又会怎样？”
钟明没有再多想，他管不到那么远去，连他自己处境也谈不上多好。
只有先给南山村除了鬼患，儘量让这些村民过得好一点吧。
“二爷。”
“二伯。”
“堂爷。”
“差役大人好。”
一路上都有人给村长问好，也有给钟明行礼的。
钟明本不甚在意，只是隨口道：
“看来庄村长在南山村德高望重。”
“哪里，只是活得够久而已。村里好多都是本家晚辈，唤我声爷。”
钟明脚步微微一顿。
佝僂的村长停步，侧身诧异道：
“捕爷，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钟明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行去。
不多时，村道尽头出现一座窗门都被木板钉死的小屋。
小屋孤零零的有些突兀，深黑的痕跡遍布木屋上下周围，应是泼的狗血。
天色暗得如同傍晚，一阵风忽得刮过，吹得木屋嘎吱嘎吱作响。
牛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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