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城康安医院。
今天是周国柱每个月固定来医院复诊的日子，八点刚到，周家富已经准点等候在医生办公室门前。
这是寧城最好的医院，通常號源非常紧张，他们是从早上五点就开始排队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一个號。
诊室的走廊里可谓人山人海，周家富靠在角落里小眯了会儿，再睁眼面前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下一秒，医生办公室的门被从里面打开，护士一手把著门，探出半边身子大声喊道。
“17號。”
“17號患者家属在不在？”
“在！17號在这儿。”周家富拿著手中的就诊號，艰难地穿过人群往前方挤了过去。
“黄医生，这是我爹的检查结果。”
“您看，他还有可能重新站起来吗？”
医生接过他手上厚厚一沓报告，每翻看一页眉头就拧紧一分，並不是这个患者情况有多糟糕。
而是，病人的症状属於『再坏一分无力回天，继续治疗效果也不大』的尷尬情况。
只能说先吊著，等待医学奇蹟吧!
“带了多少钱过来？”斟酌了一小会儿，他如是问道。
面前这位小伙子也算是医院的老熟人了，好几次看到他背著患者跑上跑下，不畏辛苦。
自个儿的胶鞋上打满了补丁，患者的检查和治疗不管多贵却一次没落下。
从医多年，见过太多父母为子女倾尽所有，子女为父母如此费心的倒少见。
只是这位患者，康復的机率几乎为零。
他几次忍不住想暗示对方：放弃吧！不要把自己的人生也搭进去。
可话到嘴边，接触到小伙子焦急的眼神，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他记得一位在医学界德高望重的老师曾再三叮嘱：若遇到患者家属明知希望渺茫却仍不愿放弃时，就不要单方面地泼冷水。
该怎么治，怎么治。
周家富全程盯著医生看，即使经歷过多次，此时心情依然很紧张，就怕从对方嘴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看著面前的医生眉头从始至终就没放下过，他心里陡然一沉。他可以不畏惧任何重生而来的艰难挑战，却怕这辈子——还要再失去他爹周国柱一次。
只要能治好周国柱，再多钱他也愿意。
因为钱可以再挣，爹却不可能复製。
“医生你不妨直说，我们带了钱”
“呃，小伙子不要急。问题还是上次那些问题，至於能不能重新站起来，恐怕还要看后续的情况。
“如果家里有能力的话，我建议儘量把后续的治疗时间拉长。”
“如果嗯没能力的话，建议尊重患者的意见，告知患者本人，让他自己做选择。”
拿著医生开出的诊断方，周家富按例到窗口缴费，然后去药房拿药。
一路上，他的心口沉甸甸的，好像压了一块巨石。
刚才医生的话虽然委婉，却也说得清楚明白。
老爹站起来的机率，恐怕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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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按照上一世的发展轨跡，不久后他的肌肉会出现萎缩，全身经常痉挛性疼痛；关节周围的软组织也会缩短、变硬，导致关节畸形，身体进一步丧失功能。 到后来，自己甚至都不敢从老爹的房前经过，生怕听见那痛苦又压抑的呻吟声。
刚刚特意问过医生，国內是否还有更好的治疗方法。医生只告诉他，希望恐怕只能寄托在国外了。
想到这儿，他心中挣钱的愿望越发强烈起来——只要攒够了钱，就能带老爹去国外治病了。
拿完药后，周家富绕到医院食堂买了碗稀粥，外加五个馒头。
早上三点不到他们就从镇上出发，路上只吃了半块红薯。
距离第一顿饭，已经整整过去了七八个小时，不光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想必他爹周国柱也够呛。
周国柱此刻就躺在一楼门诊大厅的走廊上，周家富快速咀嚼完一个馒头，一边迈著长腿疾行，一边目光扫视著前方。
在接触到自家板车时，却看见一道有些熟悉的背影，此人正站在他爹面前说著什么。
周家富脚步加快，满脸疑惑地靠近。
总不会是什么骗子之类的吧。
“师傅，你怪我是应该的。可您也要体量体量我的不容易啊，当初如果我承认操作失误的原因是因为厂子里购买的机器配件有问题，那整个厂子都会被查的”
“而且，我这只右手刚做完截肢手术，也算是彻底废了，跟您比起来好不了多少。”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周国柱心里，他痛苦得浑身颤抖，止都止不住。
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左手的袖口空空荡荡，他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周家富却只抓住了关键的信息。
原来他爹当初违规操作炸毁產线的事，是被冤枉的。
眼看男人一件接一件地诉说著自己的委屈，却没有顾忌他老爹的半分感受，周家富立马出言打断。
“吴大哥？”
“我们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上了。”
吴金诚惊慌的转过身，就看见师傅的大儿子站在五米开外的位置，冷冷地看著自己。
听到这声熟悉的『吴大哥』，心里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他和周家富见过几次。当年他刚被送到师傅手下学艺，师傅念他是抗洪烈士的儿子，对他格外怜惜，隔三差五就叫他到自己家里吃饭。
师母每次都会准备满满一桌好菜，有时甚至还有喷香的猪大排、煎得金黄的小黄鱼。
现在想来，每次去师傅家，哪回不是连吃带拿？
比起那些在他家遭难时躲得远远的、嫌弃他们孤儿寡母的亲戚，师傅不知强了多少倍。
回首从前，师徒之间那份情谊，师傅待他，真是掏心掏肺的好。
可反观自己呢？师傅一出事，师母一个人东奔西走、四处求人，他却像只缩起头的鵪鶉，躲得远远的，没敢替师傅一家出过一次头。
想到这儿，一阵强烈的羞愧驀地涌上心头。
“家富，好久不见。”吴金诚不敢直视周家富看过来的目光，微微低下头，艰涩地打了个招呼。
家富並没有因为刚刚听到的真相，而表现出任何过激的行为，也没有对吴金诚流露出丝毫反感。
他只是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温和地走过去，递上一支烟给对方。
“吴大哥，有时间吗？”
“我们聊聊。”
將一碗稀粥和一个馒头餵给周国柱后，他拍了拍老爹苍白的手背，轻轻凑到老爹的耳朵边上，说：
“爸，我知道，这一年你忍够了。”
“別伤心，我来想办法给你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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