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內曼尼亚帝国东境,龙城米斯特邦。
自两个月前来到这座素有传奇之名的城邦后,罗亚便带著伊琳定居在了这里。
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一点,是这座城邦即使是在以开放闻名的內曼尼亚帝国也是最具有包容性的一个。
它欢迎外来者。
米斯特邦的前缀是龙城,是因为米斯特邦的城主是一头货真价实的巨龙。
其名为——黑龙大公莱克伊顿。
传说他是一位身怀八阶神跡刻印的恐怖升华者。
这位统治著米斯特邦的传奇存在,其本身就是一部活著的史诗。
传闻他热情豪迈,不拘小节,漫长的生命与强大的力量並未让他变得孤高冷漠,反而格外珍视有趣的事与人。
他的朋友遍及大陆各个角落,种族更是千奇百怪,从高傲的精灵长老到地底深处的灰矮人匠师,都曾与他举杯共饮。
正因如此,在他的统治下,米斯特邦自然形成了一种海纳百川的独特气质,只要遵守最基本的秩序,无论来自何方,是何种血脉,都能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
这座龙城,也因此成为了无数逃亡者、冒险者、异类与梦想家的聚集地。
“橡木桶酒馆”就坐落在老城区一条石板路旁,门脸上掛著一只隨著微风吱呀作响的木质招牌,描绘著一个溢著泡沫的巨大啤酒杯。
虽是下午,酒馆里却已人声鼎沸。
粗獷的笑声、酒杯碰撞声、带著各地口音的大声交谈声混杂著烤肉的香气和麦酒的醇厚气息,几乎要掀开低矮的天板。
穿著洗得发白但还算乾净的亚麻衬衣的罗亚正端著沉重的木质托盘,灵活地在拥挤的桌椅间穿梭。
他脸上掛著恰到好处的笑容,苍白的脸色在酒馆温热的气息和忙碌下透出些许红润,左臂的伤早已痊癒,动作流畅而迅速,显然已完全適应了这份工作。
“嘿!罗亚!这边!再来三杯麦酒,要满沫的!”一个满脸虬髯嗓门洪亮的矮人冒险者举著空酒杯,用力敲著桌子嚷嚷道。
“好,马上就来!”罗亚高声应和,声音清亮,穿透嘈杂。
他快步走向酒桶,熟练地放下托盘,拿起酒杯接取泛著泡沫的金黄色酒液。
又有相熟的顾客笑著打趣:“小罗亚,今天腿脚挺利索嘛!看来是適应了我们这儿的『烈酒』氛围了?”
“托您的福,勉强能跟上各位的节奏了。”罗亚笑著回应,手上动作不停,將三杯满满的麦酒稳稳端到矮人那桌,又顺手收走了旁边的空盘。
忙碌,疲惫,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充实感。
在这里,没人关心他的过去,没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人们只在乎酒够不够满,肉够不够热,笑话够不够好笑。
这种简单直接的氛围,让他紧绷了数月的神经得以稍稍放鬆。
夕阳的余暉將街道染成暖金色时,酒馆的喧囂逐渐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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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亚送走最后一位步履蹣跚的醉客,开始熟练地收拾桌椅,擦拭桌面还有清扫地面,为酒馆的晚间场做好迎接准备——虽然那並不是他要负责的工作。 酒馆老板——一个挺著啤酒肚的中年人类,將一个小布袋和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包裹递给罗亚。
“给,小子,今天的工钱,包裹里是些剩下的麵包和一点燉肉,省著点够你和你妹妹明早吃的了。”老板拍了拍罗亚的肩膀:“干得不错,手脚越来越麻利了。”
“谢谢老板。”罗亚接过东西,真诚地道谢。
离开酒馆,傍晚的微风带著凉意拂过面颊。
罗亚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听著里面铜幣碰撞的轻微声响,又握紧了那包带著温热的食物,深吸一口气,朝著老城区更边缘,靠近城墙角的贫民区走去。
越往深处走,街道越发狭窄阴暗,房屋也越发低矮破败,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霉味和垃圾的气味。
最终,他在一栋歪歪扭扭的二层木楼前停下,沿著外侧狭窄吱呀的木楼梯走上二楼,打开了一扇薄木板门的门锁。
房间狭小而简陋,只有一张铺著旧毯子的矮床,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著的桌子,一个破旧的衣柜,以及角落里一个小火塘。
但房间被打扫得乾乾净净,火塘里闪著微弱的红光,让屋內维持著一点暖意。
伊琳正蜷缩在床铺最里面的角落,身上盖著厚厚的旧毯子,只露出一张小脸和散落的墨色长髮。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起头,紫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望过来,直到看清是罗亚,那其中瞬间亮起的细微光芒才缓缓平息,重新归於沉寂。
她依旧不愿意出门。
自从来到了米斯特邦,住进这个小屋,她就几乎再也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
潘涅斯修女被烧死的场景如同最深刻的梦魘,日夜缠绕著她。极致的恐惧转化为了对自身身份暴露近乎偏执的规避。
她害怕窗外走过的任何一道陌生目光,害怕集市上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低语,她恐惧自己这双尖耳、这头黑髮、这双紫眸,会再次为身边唯一仅存的人招致毁灭。
失去潘涅斯修女的痛苦和愧疚如同冰锥,时刻刺痛著她的心臟。她再也无法承受哪怕一丁点可能失去罗亚的风险。
罗亚將手中的食物放在桌上,走到床边坐下。
他看著她苍白的小脸和缺乏神采的眼眸,心中微涩。
他试过很多次鼓励她,只要藏好那对耳朵,她就可以像是以前在坦桑镇那样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但伊琳只是沉默地摇头,或者用毯子把自己裹得更紧。
她的心,似乎有一部分永远地被封冻在了坦桑镇那片燃烧的雪地里。
“今天酒馆的老板多给了我一枚铜幣的工资。”罗亚拿出油纸包打开,露出里面还带著些温热的麵包和几块燉肉,香气在小小的房间里瀰漫开来。
他儘量让语气轻快:“还有肉,老板人很好,总是多给一些。”
伊琳的目光落在食物上,又很快移开,小声问:“外面有没有奇怪的人?”
“没有,一切都好。”罗亚摇摇头,拿起一块麵包递给她:“都是熟客,那些大叔们虽然嗓门大,但都是好人。”
伊琳默默接过麵包,小口小口地啃著,不再说话。
罗亚看著她,无声地嘆了口气。
他知道,融化坚冰需要时间和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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