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停,天色却彻底暗了下来。
两人就近找了家烧鸟店。
虽然还下著雨,但他们坐在了头顶有棕色织布挡雨的街边,店內暖黄的灯光漫溢出来,像是给雨幕镶了一层金边。
街边的柏油路泛著莹润的水光。
时不时过往的轿车轮胎在地面带起一串涟漪,然后漫著红色尾灯扬长而去。
不远处陈旧的路牌也被雨水冲刷的比往常更加清晰,偶尔会有撑著伞的路人驻足停留,確定好方向后再抬脚离开。
滴答的雨声听起来有些吵。
但瀧川泽和筱原智子坐在一张面对面距离仅有五十公分的木纹方桌上,这种大自然的白噪音反而成了別样的交响奏,能很好的隔绝外界,仿佛把方桌环绕成一个小世界,只有他们两个的世界。
与气氛沉闷的公寓里相比,无论是开放的环境,还是味道清新又略带土腥味的空气,无疑更能让人能够放鬆身心。
同理。
这样的环境也更適合放开手脚比拼。
“田中老师的事还需要帮忙吗?”
“她跟你们学校里一个姓伊藤的理事走的比较近?”瀧川泽拿起了根烤鸡翅。
筱原智子微微頷首,对他知道这个消息不感到任何奇怪,双手捧著冒著热气玄米茶轻声道:“上周田中老师被调任事务管理部,据说是伊藤理事推荐的。”
“那位伊藤理事有家庭吧?”
“有的,还跟妻子育有一儿一女。”
“听起来挺幸福的。”
“至少听起来是这样。”筱原智子对瀧川泽的评价不可置否,稍微顿了下声音,紧接著又意有所指的道:“而且听说理事长还是伊藤太太的本家,伊藤太太本人,同样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企业家。”
瀧川泽咀嚼的动作顿了下,咽下去之后抬起头说道:“那这可就有意思了。”
筱原智子这算是在点他。
同时也是在帮他。
告知他如果想对田中纱希下手,就可以拿那位伊藤理事的太太当作突破点。
了不起的企业家。
这个称呼放在女性身上,基本就等同於和女强人三个字掛了勾,而在日本这个大多数婚后都在家里当全职太太的国家,这种女人比想像中还要更加强势。
更何况听筱原智子这话音,那位伊藤理事之所以能坐在今天这个位置,还是靠的妻子,那这无疑就显得更加蠢了。
瀧川泽一瞬间想了很多,同时找到了给予田中纱希这头正宗狗绿茶迎头痛击的方法,不过思绪在转念之间就迅速收敛,视线转而放在了面前宛如雨中青竹的女人脸上,盯著她白皙的脸突然道:
“你的病情目前控制的怎么样了?”
筱原智子刚拿起一串烤西葫芦的纤细手掌在半空停滯了下,接著恢復正常。
她用筷子將片状的西葫芦拨下。
夹起其中一片,在黑色釉彩的小碟中蘸著酱料的同时问道:“在回答之前,我想知道瀧川君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学过中医。”瀧川泽乾脆道。
“中医讲望闻问切,虽然我学艺不算太精,但也勉强能看出来筱原桑稟赋不足,肾精亏虚,气血运行不畅,而且痰湿瘀阻,脉络不通,皮肤色素异常,再加上另外听了些传言,所以在不太確切的推论下就得出了可能最符合的结论。”
“另外听了些传言…”
筱原智子重新抬起那双好似山涧清泉的眼睛,轻声道:“是从哪听的呢?”
她好像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直视著瀧川泽的眼睛。
好像在观察他任何细微的破绽。
然而很可惜。
即便在这种突然地发问下,瀧川泽脸上的神色依旧如常,让她推测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只在眼睛里看到了深邃。
“我不喜欢在背后说別人,我想筱原桑同样也是。”瀧川泽半响后这么回答。
这句话筱原智子没回答。
这片方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只有烤炉上方的铁架时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两串鸡肉串早已金黄的外皮时不时向下滴油,落入烤炉后激起火焰。
视线下移,筱原智子將那片凉了半边的西葫芦送入口中,慢条斯理的咀嚼片刻后咽下,这才又道:“没想到瀧川君还学过中医,这的確是一门很神奇的医术,不过我之前到神奈川拜访过一位中医大师,也没能准確诊断出我的病症。”
“后来我將病歷交给对方。”
“对方也是坦言,他也没有很好的治疗方法,只能尝试开几剂药调理身体。”
瀧川泽听出了她就差戳著自己鼻子说谎言的意思,但依旧以谎言来继续掩饰谎言:“我不是只学中医,时代在进步,中西结合才更科学,更何况之前我对於这种遗传病还感兴趣过一段时间。”
“既然瀧川君在这方面有著这么高的天赋和才能,那为什么没有去学医呢?”
“把兴趣变成职业,就没了研究的欲望,就像一位文学家的料理很拿手,但也没有必要非得去家居酒屋当大將吧?”
“您说的对。”
“据我了解,筱原桑得的这种病治疗费用很高昂?”瀧川泽將话题拉了回来。
似乎只有在这个类似于禁忌的话题刚被提起时有些情绪波动,现在的筱原智子已经恢復往常,哪怕正面自己內心的阴暗之地,也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正常疗法每年大概三千万円,我用的是专人疗法,价格要更贵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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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薪水够用吗?” “不够。”
“那你平常是…”
“所以我就只能靠骗別人的钱来支付医疗费用了。”筱原智子再一次抬起头。
瀧川泽闻言愣了下。
似乎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真诚。
竟然能把绝对算是隱秘的事说出口。
將快要烤黑的鸡肉串拿下来,换上穿好的平菇摆放整齐,他內心微沉的同时继续问道:“那今天筱原桑来找我是…”
“其实我应该恨您的。”
筱原智子继续直言不讳的开口。
“因为上次我说出了你的病情?”
瀧川泽接著问道。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筱原智子只是目光如水的看向他,用既不勉强也不惋惜的声音说道:“既然瀧川君对这种病很了解,那应该也知道它会遗传,而且遗传的概率极高,说句不好听的,我如果生孩子,不仅是让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受苦,对於另一半同样也是一种灾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
瀧川泽对她的话只能表示认同。
“所以我没想过找另一半。”
“也没想过生孩子。”
“我只想…”
稍微顿了下声音,像是在艰难的直面自己的內心,筱原智子宛若清泉的美眸中浮现复杂之色,视线也再次渐渐的从他脸上挪开,轻声道:“只想活下去。”
瀧川泽听完后一颗心沉入谷底。
什么意思?
真诚才是必杀技?
还是內心情绪开始爆雷?
说实在的,如果说在不清楚对方过往的立场下,自己刚才那种故意扯到对方痛处的行为,无疑是既可耻又无耻的。
但知道她的过去倒也不算可耻。
只是就像上一次见面时出乎筱原智子意料的,她这一次也出乎了瀧川泽的预料,一次又一次宛如自爆般的真诚坦言,让他也暂时找不到了要攻击的方向。
甚至內心还生出了丝愧疚感。
没错。
就是愧疚感。
换个角度来想,天生的疾病並不是她的错,只想要活下去的她又有什么错?
又到底犯了什么罪?
明明他们也没有旧怨,结果自己却依仗著手册的便利將其视为打野势在必得的猎物,毫不顾忌的撕开对方最痛的伤口,甚至直到刚才,还在伤口处撒盐。
就算明知道对方大概率是在用真诚这种能够深入人心的东西当武器,以此斩向自己以谎言筑成的城墙,但她这把被赋予了锐利力量的剑刃,还是如同划破豆腐一般的戳进了瀧川泽內心的防御。
这就是茶道泰斗的功力吗?
恐怖如斯!
儘量保持镇定,不被对方堪比核武器的真诚之力与先天悽惨所击垮,想像著无数男人在她的玩弄下被掏空钱包痛哭流涕,瀧川泽的內心才渐渐安稳下来。
“是因为我的失言,才导致筱原桑没办法继续从別人那拿到医疗费用了吗?”
瀧川泽的声音落下,丝毫没影响到已经进入状態的筱原智子,她轻捋了下耳边的青润髮丝,並没有像田中纱希那样故作可怜,反而只有淡淡的自嘲感道:
“本来就是不光彩的事,甚至於可以说是卑劣和无耻,早晚有一天也会被拆穿,只是我从来没想到来得那么突然。”
“大概是之前隱瞒的时间久了,心里一直抱有侥倖,连我自己也骗过去了。”
“就像你刚才说的,好多人在知道我患有这种病之后的確不愿意再跟我交往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换作是我,心里也一样打鼓,乃至厌恶、唾弃、噁心。”
“所以…”
“我只好来找您了。”
筱原智子这一套润物细无声的组合技打下去,哪怕瀧川泽早有戒备之心还是不免內心动摇,然而在她声音落下的那一刻,他微皱起了眉毛问道:“找我?”
“嗯,您应该经济比较宽裕吧?”
“我个人认为还可以。”
“那么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就比如瀧川君用钱做筹码,我拿一些其他东西。”
筱原智子微红的唇瓣轻启些许。
缓缓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而瀧川泽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精神一震,內心刚才差点被真诚之剑扫尽的城墙急剧扩张,破碎的石块宛如復生一般再次垒砌,筑成更加牢固的屏障。
很好!
终於熬到美人计了!
就算不本垒打多少也得出点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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