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如寒冬腊月的一股冷风，直袭入人心底。
门外人影未动，那低沉冰冷却清晰入耳的语气，竟让所有的喧哗戛然而止。
李承乾的动作一顿，脚悬在半空却未落下，他缓缓转头，隔着摇曳的灯火望向门口那道人影。
“楚星珩？”他咬牙吐出了名字，带着不屑与几分隐隐的忌惮。
楚星珩走进屋内，一身玄色蟒袍衬得他愈发高大挺拔。
一双幽暗深沉的眼眸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地上被踹得蜷缩成一团的沈青梧身上。他的目光收紧了一瞬，旋即恢复冷峻。
“殿下何必动怒，朝堂之上各凭本事，殿下将气撒在一个病人身上……未免有失风度。”他的语气冷淡，却暗藏锋芒，这话表面是在劝和，实际上则暗讽李承乾言行失德。
李承乾的脸色似快要滴下墨来，阴鸷中夹杂着几分羞恼。
他收回脚步，却径自冷笑了一声，“楚星珩，你倒是会打抱不平！不过孤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说教了？”
“孤且问你——你对他，又有几分真心？”楚星珩长身玉立，语调一如初来时那般冰冷疏然，连看向李承乾的眼神都像是看一个无谓的旁人。
沈青梧在地上艰难地撑起身子，嘴角溢血，她原本想开口说什么，但此刻却只能将话硬生生吞回去。
她看出——楚星珩此时出手，是在为她解围，可行事高调，难保后患，这个人的存在从未让她摸透过完整意图。
李承乾被楚星珩这一问逼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许久才哼了一声，阴冷道：“简肃如今无依无靠，你以为你护得住他一辈子？孤今日就要带走他，看你敢如何！”
楚星珩并不接话，却只是缓缓朝沈青梧所在的方向走去。他在她身前俯身蹲下，手掌虚虚扶住她的肩，低声道：“可还能撑住？”
沈青梧双唇颤了颤，勉强点了一下头。即便她并不想表现出这种脆弱的模样，可在这样毫无喘息的逼迫下，她知道，展示适当的弱势是保全当下局面的最佳方式。
楚星珩看着她额角密布的冷汗和惨白的脸色，眉目间寒霜隐现。
他伸手，轻轻将她从地上扶起，动作虽看似平静，但那宽大的袖袍下，手指微用力，泄露了他隐忍的愤怒。
李承乾望着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目光越渐阴郁。
忽然，他嘴角一勾，冷笑道：“楚星珩，你大费周章，不过是护着沈青梧罢了。孤可听说，他在朝中一呼百应，风头正盛……莫非楚大人这是怕沈青梧横空出世，会抢了你的风头？”
此言一出，楚星珩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而沈青梧心底更是一震。
这话，像是无根的流矢，却恰好击中了她心中深藏的忧虑。
李承乾上前一步，看着楚星珩眸中闪过的微光，自以为抓住了什么，他的脸上露出更大的嘲讽，“怎么，孤说中了？”
“不劳殿下操心。”楚星珩的目光瞬间冷得可以冻住人心，他直起身，挡在简肃的榻前，眉目锋利如刀，“至于沈青梧——他的风头，也不需本官来庇护。他是凭能力立足朝堂，无需靠任何人。”
说到这里，他步步逼近李承乾，语调一字一顿，“但殿下今日意欲强抢简肃，却是越矩了。”
“你说什么？”李承乾被他气得全身发抖，声音顿时拔高，“孤身为储君，你竟敢说孤越矩？”
楚星珩嗤笑一声，“储君又如何？”他目光冷如冬霜，丝毫不让，“若再任由殿下肆意妄为，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
这一句提及皇帝，直接将李承乾所有动作封死。
现下朝局动荡，皇帝虽有意支持太子，却未彻底将大权交出。
若这桩事情闹到圣上耳中，李承乾怕是落个失德之名……他能当储君，已然步步维艰，万不可再出纰漏。
他眼神阴狠地扫过楚星珩和沈青梧，怒极反笑，“好，好得很！”
他说到这里，语气愈发冰冷，“楚星珩，你且仗着今日运气好。有朝一日，孤会让你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丢下这一句，他转身便是拂袖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勾唇冷声道：“不过……楚大人，还请照顾好你的‘心尖人’。他可不是每次都能命这么好。”
门扉轻掩，李承乾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气氛却依旧凝固如冰。
楚星珩微微垂眸，嘴唇抿成冷硬的线。
他侧过头，看向沈青梧，模棱两可的神情让人读不透情绪。
“为何不还手？”他忽然问，“方才不过是以牙还牙，未尝不能改变局势，你却选择忍。”
沈青梧支撑着身子从桌边站稳，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充满固执和疏离：“你以为动怒，便能阻住风暴？太子的目标是简肃，若伤我就能解气，他暂可安心，我何尝不是以退为进？既然他对我动手，那便说明，他怕……”她没有往下说，但句尾显然多了一丝嘲意。
楚星珩静静看着她，薄唇微启，似乎想说点什么，却被她未完的一串低声打断：“只是，多谢楚大人的插手，否则……”她抬眸，眼里是深深的防备。哪怕对方帮了她，她仍不愿信任。
两人隔着灯火寒光，站在这布局凌乱的房内。
空气像是某种紧绷得发白的弦，似乎下一刻便要断裂。
然而，还未等那曲弦奏响，院落深处忽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侍卫匆匆赶到，无视了一屋气氛的诡异，直接在楚星珩耳边低语了几句。
楚星珩闻言，神情骤然微变。
他转头看向沈青梧，第一次眉目中带了几分从未见过的急切，声音低得像一把藏了刀的嗓音震洛：“随我走——边境，出事了。”
楚星珩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沈青梧便怔住了。
她早已习惯隐忍与冷下来应对一切的姿态，素来以为再难的局面总有转圜余地，然而“边境出事”四个字，却像突然闯入的利刃，硬生生剜开了她防备心的缝隙。
“边境……”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语带疑问，然而目光已然变得肃穆。
“具体情况我会路上与你说明。”楚星珩冷声说着，脚步一刻不停，迅速向外走去。
院中灯火被急匆匆的风卷得摇摇晃晃，他回过头时，发现沈青梧仍站在原地，眉头轻蹙，似乎在迅速地思索着什么。
“还在犹豫？”他语气不善，眼神紧紧锁住她，“若是再迟一步，怕是你那些高谈谋国的本事，再如何惊世骇俗，都救不了即将覆灭的山河了！”
沈青梧的胸膛微震了一下，却无言反驳。
她深吸一口气，眯起的眸光中多出了几分沉重。
她向来快刀斩乱麻，但此刻也不禁觉出其中牵扯得太多，稍有不慎便有覆巢之危。“好，我随你去。”她终是收起横生的念头，抬脚跟了上去。
屋外，夜风发寒，像是携了边境的萧索闯入京中。
楚星珩早已备好马车，严肃的表情在昏暗的灯笼下显得愈发冷峻。
他抬手拂了拂袖上的露水，随手掀开车帘，却在看向沈青梧时眉目复杂了一刹。
“此行凶险，若你真怕牵扯其中，现在回头也不算晚。”
这话听在沈青梧耳里，带了三分试探，五分嘲讽。
她平日伪装过头，惯将锋芒藏于温和之下，竟让楚星珩也错看了她的胆量。
她勾了勾嘴角，声音里压着点不屑：“楚大人，这样的话若是留在朝堂或平日里慢慢忧心我也罢了，现下既入局，自然无惧身后刀锋。”
话说得决然，连楚星珩也不禁动容，眉间戾气拂去几分。
这女子，或许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薄弱……可惜，这念头刚刚一闪，他便见沈青梧忽然伸手扯住车沿，身体微微晃了晃，漂亮的五官浮现一瞬苍白。
“你——”他脱口而出的疑问声被沈青梧举起的手势打断。
“之前被太子的人攻击时，暗中伤了一处，不碍事。”她轻描淡写道，但看那薄汗浸透的鬓发，显然实情不止如此。
楚星珩嘴唇动了动，没有再问，只是上车时的动作重了几分，似乎将怒气都发泄在车帘之上。
一路无话，随着马车卷上官道，沈青梧隐隐从他的神情中摸出了几分属于他的脆弱——冷肃外表下，那种藏不住的急躁，让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具都裂了缝。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他才终于开口：“边境收到急报，忽有叛军从西凉旧地突袭边界，火速奔袭，不知所为何事。闫将军已领兵迎战，可胜负悬殊，分明早有人暗中筹划。”
“西凉旧地……”沈青梧咀嚼着这四个字，眼里晦暗不明。
边境平素虽时有波动，却不至于突爆大乱，除非有人借机点燃燎原之火。
并且，时机极其巧妙，朝廷内斗胶着，皇帝对储君之位犹豫不决，倘太子借此立下战功……
见她沉默，楚星珩抬眸盯住她：“你必然已经意识到，这一切恐不过是局开头，不是吗？”
沈青梧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微微一闪，沉色如墨，叫人看不分明一丝情绪。半晌，她忽然拨开车窗帘，望向外头漆黑夜色。
“沈青梧。”楚星珩终于皱眉唤她，声音里压了些莫名的怒，“莫不是畏了？你……你刚才说得好听，现在却后悔？”
沈青梧回过头来，看向他，那双微眯的眼睛带着嘲弄：“楚大人何时如此多疑了？我的确在想，但想的不是后退。”“那你是想——”楚星珩想问，却见她微微抿嘴，低低应了声：“办法。”
楚星珩一时无言，他默默盯着这个女子，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沈青梧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叫他这般生于庙堂权谋中心的男人也不禁生疑，甚至无法忽视。
不应属于女子的魄力与锐气，她到底是怎样隐于身后的？
马车疾行，终于抵达一路急奔的关口。
层层火把在夜色迷蒙中绵延，士兵步伐整齐震地，急促指令声此起彼伏。
楚星珩下车时，风中奔来的战马溅起泥泞，他被狠狠灌了一嘴土，却连擦都未擦，大步跑向守门将军。
沈青梧站在原地，被边境气氛惊至微愣，耳中忽然收了楚星珩高喊一句：“你竟敢不报早些！”
就在这一刻，马蹄声急，沈青梧猛地转头，只见远处一骑隐入夜烟，迅速奔来，紧接着，是让人心惊肉跳的喊声——“山口伏兵，突围不成——后队全灭！”
(http://www.220book.com/book/BIB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