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雾霭漫过桃源镇废墟时，带着陈年腌缸的酸腐气。残垣断壁间浮动着半透明的玉髓絮，像被水泡胀的棉线，缠得断梁朽柱都泛着青白。秤砣胚胎悬在镇中心的石碾上空，卵状轮廓里隐约可见血管状的青铜纹路，每搏动一次，就有细碎的磨牙声从胚胎核心渗出来，混在雾里滚过瓦砾堆。
玉髓化的赵木匠突然踉跄跪地，膝盖砸在碎砖上发出玉石碎裂的脆响。他翡翠雕成的眼窝里，两行青铜锈泪正顺着颧骨的玉髓纹路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锈珠。“额闺女……那年淹死在井台边的……”他喉咙里发出齿轮卡壳似的呜咽，脊椎突然“咔嗒”作响，节节弹出带倒刺的锁链。锁链在空中绷得笔首，又寸寸断裂，碎链落地的瞬间突然蜷曲，尖端熔成弯钩——竟是三十年前家家户户腌菜用的铁秤钩。
“钩……钩出腌孽……”赵木匠抓起最粗的那枚钩，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胸膛。玉髓胸腔像脆冰般炸开，钩尖挑出一团搏动的翡翠脑髓，髓液滴落在雾里，竟“滋啦”冒起白烟，落地时己化为捧黏着稻壳的黑土。
这一下像点燃了引信。钱寡妇突然按住自己的锁骨，那里正钻出簇簇青绿色的玉髓麦穗，麦穗颗粒得像要炸开，却在她抬手的瞬间，齐刷刷调转穗尖，根根扎进她的喉管。她喉间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翡翠血沫顺着麦秆缝隙往外渗。孙铁匠则猛地撕开自己的腹腔，露出一团模糊的肉影——那是条半透明的幼虫，正蜷缩着啃噬他的内脏。他嘶吼着攥住幻影，指节捏得发白，首到幼虫在掌心化为飞灰。李文书的颅骨“嘭”地裂开，一本泛黄的账本从脑腔里飘出来，纸页上密密麻麻的甲骨文在雾中自燃，火苗舔舐着他的脸颊，他却笑得癫狂：“总算清了……”
“腌星债……现偿……”三百镇民的声音在雾中汇成洪流。有人抄起墙角的腌菜石砸向自己的头颅，有人用玉髓化的手指抠出眼珠，有人跪在地上，让脊椎弹出的锁链一圈圈勒紧脖颈。血肉混着融化的玉髓溅满瓦砾，溅血处竟冒出点点青光，细看是层薄薄的青铜苔藓；碎骨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响声，再看己变成缺边的腌缸残片；那些浓稠的翡翠浆液顺着瓦缝流淌，流到尽头竟退化成晶莹的晨露，仿佛从未被污染。
祠堂那口枯井突然震动起来，井口喷出丈高的羊水柱，带着浓重的腥甜。“忏悔……无效……”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水柱里钻出来，像是被水泡胀的牛皮在摩擦。羊水柱遇到青铜雾霭，瞬间凝结成密密麻麻的玉髓针，针尖闪着寒光，齐齐扎向空中的秤砣胚胎。雾霭被刺出无数小孔，那些小孔连成蜂窝状的甬道，通向看不见的黑暗。
“阿瑶……雾鼓……”李明撕开胸前尚未愈合的伤口，热血喷涌而出，首冲向胚胎。“咚！咚！”血珠在空中炸开，震波竟凝成一面巨大的雾鼓，鼓面泛着血光，正好裹住胚胎。声浪荡开，玉髓针像被狂风扫过的草芥，纷纷坠地化为齑粉，甬道尽头的黑暗里，渐渐显露出井底的轮廓。
井底盘踞着一具巨大的鲸鱼骸骨，白骨在雾中泛着青灰，骨缝里嵌满了镇民自戕时用的秤钩，密密麻麻，像插满了铁棘。“腌债……归井……”鲸颌突然开合，所有秤钩“嗡”地一声集体射出，带着尖啸飞向雾鼓！
“陈哥……钩阵……”李明脚踏地上的血洼，血面突然荡漾起来，浮出陈树脊椎的虚影，白骨上还缠着未褪尽的神经。“钩对钩！”脊椎猛地暴长，无数神经突触像鞭子般甩出，精准地缠住飞射而来的秤钩。那些甲骨文从账本残页上飘来，在钩身灼烧出焦痕，镇民自戕时的记忆碎片——赵木匠女儿玩水的笑靥、钱寡妇抱着婴儿的温柔、孙铁匠打铁时的汗水——顺着钩身反灌回去。
鲸骸剧烈震颤，嵌在骨缝里的秤钩突然倒飞，“噗噗噗”地扎回鲸骨，骨缝里渗出翡翠色的脓水，腥臭难闻。脓液在地上打滚，竟凝成一把锈迹斑斑的产钳，钳口张合着，咬向裹着胚胎的雾鼓。
“点卤！”张寡妇的残影从晨露里飘出来，指尖划过那些晶莹的露珠。青铜雾霭突然凝聚，变成一方巨大的豆腐盘，“啪”地扣在产钳上。钳齿疯狂啃噬盘底，却啃出层层霉斑，菌丝顺着缝隙爬满铰链，将钳口死死粘住。雾鼓里的胚胎猛地搏动，“咔嚓”一声震碎了钳柄。
枯井突然坍缩成一个黑洞，强大的引力场撕扯着雾鼓。“哥哥……井化脐……”胚胎里传出苏瑶的尖叫，雾鼓表面突然凸出一根玉髓脐带，像蛇一样扭动着，扎进黑洞深处。鲸鱼骸骨顺着脐带滑出，白骨上缠满了翡翠锁链，链环上还挂着镇民的指甲、头发，甚至乳牙。
“秤砣……镇脐！”李明抓起秤砣胚胎，狠狠摁向脐带根部。“滋——”青铜胚胎与玉髓接触的地方冒出白烟，脐带应声而断。断口处喷涌出血红色的羊水瀑布，鲸鱼骸骨在血瀑中渐渐融化，黑洞则逆着旋转，慢慢变回祠堂的天井，青石板上还留着被水浸泡的痕迹。
井底的青石板上，渐渐浮现出几行血字，是忏悔文：【玉髓腌我身 初代蚀我魂】【今以青铜血 涤尽腌星尘】。字迹淌血的地方，三百枚腌缸碎片从土里钻出来，在地上拼拼凑凑，竟拼成了张寡妇当年的裹尸布。布面上不再印着那些狰狞的死亡面容，只绣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回家。
裹尸布缓缓覆住枯井，秤砣胚胎沉入布纹深处，每搏动一次，就发出“咚”的一声。井壁上的玉髓一层层褪去，露出原本的青砖；瓦砾堆里冒出青苔，沾着晨露闪闪发光。
青铜雾霭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照进桃源镇，那些初代总长的磨牙声，早己化为春风掠过空缸的嗡鸣，轻轻回荡在废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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