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知忆抬手掀开门帘，一股浓烈的酒香便扑鼻而来，却未见傅之恒的身影。
帐中并未点灯，黑漆漆的，如同一只匍匐的凶兽，下一刻就会将他吞吃入腹。
“迹辰？”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柳知忆左右看了看，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里的那团黑影上。他皱了皱眉，抬腿欲往前走，却踢到了几个散落在地上的酒壶。
如此烈的酒竟然喝了这么多……
“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帐中格外刺耳。那角落中的黑影微微动了动，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一双漆黑的情绪翻涌的眸子。
柳知忆小心翼翼地绕开了满地的酒壶走到傅之恒身侧，蹲了下来，首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眸。
首到这时，他才发觉傅之恒怀里还抱着一样东西——那是他的药箱。傅之恒不知何时悄悄溜进了他的营帐中，将他的药箱拿了出来。
“小狼。”柳知忆的语气中带着些无奈与宠溺。
傅之恒没什么反应，仍保持着蜷缩的姿态，紧紧抱住柳知忆的药箱，看样子是醉得不轻。
柳知忆伸手想将傅之恒扶起来，傅之恒却立马往一旁挪了挪，躲开了他的手，还将药箱又往怀里藏了些，像是怕被别人抢了去似的。
“你抱着我的药箱做什么？”柳知忆原本还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同傅之恒说清楚这些天屡次回避的话题，如今却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这只警惕的小狼崽子傻傻地守着自己的药箱。
傅之恒盯了他好一会，而后垂眸看向地面，语气中满是委屈。
“我怕。”
柳知忆愣了愣，以往京城中那位温柔如风、无所不能、无所不惧的柳公子在面对这样脆弱的傅之恒时，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怕什么？”柳知忆放轻了声音，将手掌搭在傅之恒冰凉的手背上。
怕你无声无息地离开我。药箱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我拿走了药箱，你一定会先来找我拿了药箱再走的。
傅之恒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张口正欲回答，却又忽然抬眼，十分认真地看向柳知忆。
正巧此时，帐外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的传来士兵们的高声喝彩。紧接着，柳知忆听见了一声伴随着清脆碰撞声的沉重闷响，他的视野忽的天旋地转，最终定格在了空荡荡的营帐顶上。
“你回来了。”傅之恒低沉而有些沙哑的嗓音在柳知忆耳边响起，带着醉意的气息扑洒在柳知忆颈间。
柳知忆下意识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的傅之恒，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方才那阵声响是自己的药箱被甩到一边的声音。
以往他定然会心疼那些药膏，可现如今，他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傅之恒。
柳知忆：“我又没走，上哪来的‘回来’？”
傅之恒将脑袋埋在柳知忆的肩窝处，将自己沉溺于草药的清香中。
他像是没听到柳知忆的话一般，不停地喃喃自语：“别不要我。”
傅之恒像是要哭出来了一般，身体轻轻颤动，柳知忆的心顿时化成了一汪春水，只想将这只身处寒冬的小狼崽裹进怀里，融化他毛发间每一片冰冷的雪花，给予他世间最为温暖的爱意。
他就着这样有些奇怪的姿势回抱住傅之恒，顺毛似的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偏头亲了亲他的耳尖。
“没不要你。”柳知忆轻声安抚道。
傅之恒闻言，双臂猛地收紧，而后又缓慢地放松了一点，长长呼出一口气。
帐中一片寂静，身处黑暗中，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傅之恒却能确切地感受到身下之人那疯狂舞动的心脏正不遗余力地证明着那存在于面具之下的汹涌爱意。
“你……爱我吗？”傅之恒低沉的嗓音响起，语气有些迟疑。
柳知忆没有丝毫犹豫，立马回应道：“嗯，爱你。”
见傅之恒没回答，他又重复了一遍：“傅之恒，我爱你。”
傅之恒的身体轻颤，像是在笑。
他像是想要确认一般，轻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你……是爱我的……你爱我……没有不要我……”
柳知忆从未见过傅之恒这般样子，不免有些担心。他手上施了些力，拍了拍傅之恒的肩膀，企图将他推开一些，看看他的脸。
“地上凉，我还有些……唔唔！”
不等柳知忆说完，一片比夜色更加浓郁的阴影将他笼罩其中。冰凉的唇瓣覆了上来，灵巧的舌尖撬开牙关，触及内里的柔软，肆意掠夺着他的呼吸。
这个吻来的十分凶猛，傅之恒将所有的急切与不安尽数灌入柳知忆的胸膛，以掠夺他心尖上溢出的爱意。
柳知忆原是想尽快将误会解开，哪成想他忽然吻了上来。他抬手去推傅之恒，但怎么可能推的开？这样的姿势反倒是像在迎合这个热烈的亲吻。
交错杂乱的呼吸间，柳知忆听见他说：“我也爱你……”
傅之恒的气息也被扰乱了几分，带着醉意的嗓音飘过柳知忆的耳边，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一首爱你。”
作者“木晚mum”推荐阅读《若知我意，爱便永恒》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只爱你。”
“无论怎样……都爱你。”
滚烫的告白中，他的行动同时无声地向柳知忆证明着：无论你对我隐瞒了什么，又或者想做什么，我统统可以不在意——我只要你爱我就足够了。
柳知忆自然明白这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不再试图将傅之恒推开，手臂环上傅之恒的脖颈，指尖没入墨色的发丝之间，微微仰头加深了这个吻。
酒香与药香混杂在一起，灼热而纯洁。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缓缓分开，额头相抵，彼此的呼吸依旧急促。
相视无言良久，柳知忆先低低地笑出声来，傅之恒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狼，你醉了吗？”柳知忆那双狐狸眼的眼尾还余留着未消退的薄红，看上去格外，或者说，格外诱“狼”。
傅之恒闻言，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意犹未尽般又亲了亲他的嘴唇角，眸中闪着灵动的微光。
他刻意拉长了声音，缓缓开口道：“醉了啊～”
柳知忆挑了挑眉，伸手捏了捏傅之恒的脸，微微施力拽了拽，“那你的醉话可当得了真？”
傅之恒捉住那只作怪的手，放在唇边咬了一口，又怜爱地吻了吻那白皙手指上的细小疤痕，认真地看着柳知忆。
“句句真心，无一虚言。”
柳知忆的心脏微微一滞，眉眼一弯，指尖点了点傅之恒的唇角，而后挣脱了禁锢，缓缓下滑至傅之恒的心口处，慢慢划了个圈。
“嗯，我听到了。”
傅之恒笑了笑，心满意足地迅速在柳知忆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支起身站了起来，将柳知忆扶起，仔细掸去他衣裳上的灰尘。
看傅之恒的状态十分清醒，柳知忆正了正神色，认真道：“迹辰……我有些事想与你说。”
“嗯。”
傅之恒引着他坐到床榻边，目光始终低垂着，落在柳知忆的手上，漫不经心地听着他说话。
柳知忆清了清嗓子，那些藏在心里，埋在眼底的悲伤一点一点地侵占了他的所有。
“这几日我的确对你有所隐瞒，但这并非我本意。”
傅之恒抬眼看向那双狐狸眼，悲伤混杂着另一种奇怪的情绪于那珀色的瞳孔中展现出来。他曾经在他人眼中见过那种情绪——那是怯懦。
“我……”柳知忆的眼睫扑闪几下，顿了顿，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我父亲当年镇守边疆时，木淮初企图侵犯我国疆域，却屡次碰壁。”
柳知忆说得很慢，深深陷入了回忆的沼泽中。
“后来有一次木淮初佯装败逃，将我父亲引诱进了包围圈……然后我便接到了父亲战死沙场的消息，追出去的那五队精兵良将无一人生还。”
空气静默两秒钟，柳知忆再次开口，声音中带着些怒意：“但我父亲平日里最是小心谨慎，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就中了木淮初的奸计。”
“于是我便让托顾乔和顾余去仔细查了查，这一查还真叫我查了出来……”他说着，双手不自觉地攥在了一起，“他们从傅鸣的军队中找到了一个入伍不久的新兵，他被问了几句就吓得不行，哭着告诉顾家兄弟说‘柳将军当时之所以敢追出去，是因为傅将军带了援兵支援。可当柳将军被包围时，傅将军却下令按兵不动，眼睁睁地看着柳将军走投无路，最后被迫用火了结了自己。’”
火，是象征着热烈、希望和荣耀的东西。但火，却无情地伤害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灵魂。
柳鸿宁死也不愿让贼人将他的尸首带走，毅然决然地让烈火将自己完全吞噬，从此湮灭于这人世间。
“从那以后，我就有些怕火……但有时却会无意识地用火伤害自己，像是想要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父亲尚未瞑目的英魂。”柳知忆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他是个胆小又懦弱的人。柳知忆心想着。
他并未亲眼目睹父亲是如何死在烈火中的，但也正因如此，柳鸿在火中痛苦狰狞的面孔总会出现在他的梦中，反反复复折磨着他，一下，一下，将仇恨刻进了他的血液与骨髓之中。
所以当他在那日听到木淮初的名字时，愤怒仅仅涌起了一瞬，而后那些莫名的恐惧与害怕萦绕在了他的心间。
他害怕会有更多人死在火海里。
但柳知忆不想，也不能让这些怯懦暴露出来，因此在傅之恒问起时，他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
“别怕。”傅之恒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的手被傅之恒牵起，指尖那些细小的疤痕被抵在唇边亲吻，“有我在。”
柳知忆只觉得眼眶酸得发疼，压抑了三年的情绪瞬间爆发，一发不可收拾。滴滴泪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滚落，染湿了他的衣襟。
那泪滴落下本该是无声的，此刻却好像发出咔咔的脆响。
——那张附在他面上三年的笑脸面具己然破的稀碎。
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张合好几次才发出了声音：“傅之恒……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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