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宴席结束后，李坤远招待几人继续回到茶室中喝茶醒酒，并招呼沙瑞金和白平安今晚就在小院客房中留宿。
沙瑞金没有拒绝老班长的好意，欣然接受。
李坤远自然心中清楚丁义珍想要和沙瑞金独处，于是便找了一个身体不适，想早些休息的借口离开了。
丁义珍和沙瑞金开始继续攀谈，聊了很多关于汉东的逸闻趣事，只不过聊着聊着…这话题便扯到了汉东目前的官场上。
丁义珍自然知道这是沙瑞金有意为之，不过还是要装作疑惑的反问道：“小瑞金。”
“你一做生意的，对汉东官场这么感兴趣干嘛？”
“汤姆啊，我准备后续来汉东投资生意啊，这不得提前了解一下这边的营商环境怎么样。”沙瑞金回答到。
丁义珍轻笑道：“好，那我们先聊营商环境，再聊官场。”
“汉东的营商环境……说好也好，说坏也坏。”
“不过具体是好是坏，那就要看你…能为汉东…做多少‘贡献’了。”
“只要你舍得下本钱，打好提前(钱)量，倒也能赚不少。”
沙瑞金装作不解，明知故问道：“我来投资，不就是为汉东做贡献吗？”
“哈哈，你啊你，揣着明白装糊涂。”
丁义珍轻笑一声继续道：“举个例子吧。”
“不用说什么大的生意投资，就假设你要来汉东开一个小饭店，你知道你要做多少准备吗？”
沙瑞金闻言道：“租用或购置场地、办理经营许可证、装修、招人、开业，这不就结了？”
丁义珍摇了摇头：“你说的那是理论情况，不符合实际。”
“那汤姆你给我解解惑？”沙瑞金‘真诚’的询问道。
丁义珍也想借此机会说一说心里话，于是耐心‘讲解’了起来。
“我按照你刚刚说的流程，给你掰开了、揉碎了，好好讲讲。”
“第一点，先说租用或购置场地。”
“开饭店是为了吸引顾客，场地必须选在相对繁华热闹的地方，或者周边居民较多的地方。”
“就按租用来说，同样一间商铺，老板租给你是想要高租金，还是低租金？”
“对于商铺所有人来说，自然是越高越好。”沙瑞金回答到。
“正是如此！”丁义珍点了点头。
“不过，假设老板想租你二十万一年，而你只想出十五万，你该做怎么做？”
“不要说搞价什么的，你知道那都是虚的。”
沙瑞金‘苦笑’着摇了摇头：“汤姆还是请你为我解惑吧。”
丁义珍笑了笑：“如果你认得这个商铺所在地的官员，就可以为你便宜很多。”
“认识的人级别越高，权利越大，你省的钱越多！”
“你要认识区委书记和区长，没准你一年十万块就能租下来。”
“你要认识街道办主任、属地派出所所长、工商局局长、城管局局长，也能便宜三五万。”
“哪怕你只认识普通的工作人员，只要是能管这个商铺，你就都能便宜不少钱。”
“当然，你便宜了多少钱，就要从里面抽出来一大部分给为你办事或跑腿的，来点‘茶水钱’和‘辛苦费’。”
沙瑞金反问道：“那如果店主不租了呢？”
丁义珍戏谑一笑：“他可以不租，但如果不给这个面子，他的商铺就别想租出去！”
“即便租出去了…只要是有人能管到这块儿，就可以让他——干不成！”
丁义珍接着说道：“这第二点，办理经营许可证。”
“要是正常办理，各种手续繁琐复杂，耗时耗力。”
“记住，会给你办，但是什么时候办好，不知道、不清楚！”
“随便挑点毛病，拖个三五个月的，你生意还做不做了？”
紧接着丁义珍话锋一转道：“但若是有关部门有人，一切都能轻松搞定！”
“当场就能给你出许可证来，甚至能在你的营业执照经营范围里，给你填个五行、十行的，让你什么都能干！”
沙瑞金微微皱眉，“这不是公然的权力寻租吗？”
丁义珍笑了笑。
“在哪里，都一样！”
“不过在汉东，尤其是京州市…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想要办事顺利，就得找关系、送礼。”
“第三点，装修。”
丁义珍继续说：“你以为随便找个装修公司装修了，就能解决？”
“其中牵涉到公安、消防、环保等多个部门，毕竟是要验收的。”
“要是没打点好，哼哼…”
“今天查你消防不过关，明天说你环保不达标，后天告你不符合经营场所要求规定，能把你烦死，更能把你罚死！”
“罚款下到几十块，上到几万、十几万！”
“到时候他说多少，就是多少，而且你还挑不出人家的毛病！”
“一切——‘合理合法’！”
沙瑞金的脸色越发阴沉：“难道就没人管吗？”
丁义珍冷笑一声：“谁管？”
“都说了一切合理合法，人家也是按‘规矩’办事。”
“挑毛病谁不会？”
“有些时候，鸡蛋里——就是能挑出骨头！”
“工作人员大多都这样，法不责众。”
“而且，就算你想管，也得有那个本事。”
“在汉东，关系网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你…只要把各部门打点一番…这些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而且大家面上和和气气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岂不美哉？”
沙瑞金沉默不语，他意识到汉东的官场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要知道，前不久领导找自已谈过话了，等自已过几个月上位部长之后，再过渡一段时间，就准备把自已外放。
而外放概率最大的地方——正是汉东！
而丁义珍则是彷佛没有看到沙瑞金的表情，继续自顾自‘讲解’道：“再说招人。”
“贴张纸在外面就能招到服务员和厨师。”
“可是…你是不是得给员工办工资卡？”
“这时候有个管片儿的工作人员过来和你说，他有个亲戚在银行，有开卡的任务，让你‘考虑’一下，你帮不帮？”
“服务员和厨师需要租房吧？需要办健康证吧？需要办暂住证吧？需要买保险吧？”
“你去找派出所办这些，人家来一个民警说几句。”
“他有个朋友房子‘空着’让你租！”
“有个同学在体检机构工作，‘建议’你去那给员工体检。”
“然后‘善意’的说，他老婆在保险公司，可以为你的员工便捷‘办理保险’！”
“然后…再说办暂住证的事！”
“你给不给面子？！”
“最后一点，开业！”
丁义珍喝了口茶，接着说。
“开业总得宴请亲朋好友吧？”
“总要邀请周边单位吧？”
“请了，人家来不来不一定。”
“不请，那就是没规矩！”
“等你开业以后！”
“这时候，税务局、工商局、卫生局、食品局、环保局、质监局、公安局、城管局等等管辖部门。”
“你给不给红包？”
“逢年过节你是不是得去‘拜访看望’一下，增进一下‘感情’。”
“当然，这些你也可以都不做！”
“只不过，你不做的话，你的生意就等着关门吧！”
“这就是……在汉东……开一个小饭店的——营商环境！”
“当然，我说的只是普通情况，这些还都只是冰山一角呢！”
沙瑞金叹息一声道：“我认为这样做是不对呢！”
“经营环境应该公平，良性竞争，而不应该变成这样。”
“有人能投资是好事，这样做就不怕竭泽而渔吗？”
丁义珍笑了笑：“如果一个湖泊里只有百八十条鱼，那就是竭泽而渔。”
“但如果是汪洋大海呢？”
“如果…少了你这一条鱼，马上就会有无数的鱼主动往进钻呢？”
“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沙瑞金皱眉道：“难道…汤姆你…认为这种情况是对的吗？”
丁义珍喝了一口茶：“原则上不对，但是根据实际情况来说，很对！”
“而且，我很认可、赞同，并支持这种情况！”
沙瑞金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难道我们不应该思考如何改变这种现状，营造一个更加公平、健康的营商环境吗？”
丁义珍嘴角微扬。
“改变？谈何容易啊！”
“这可是牵扯到众多既得利益者的蛋糕。”
“这其中可是包括了我的亲家，你的老班长李坤远还有我啊，小瑞金老哥！”
沙瑞金闻言一顿，并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转移话题道：“但如果不尝试改变，汉东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唉！”
丁义珍叹了口气。
“想改变营商环境，就要先改变吏治。”
“官吏官吏，有官才有吏！”
“想要改变吏治，就要先改变官员，因为吏治是官员意志的执行者。”
“那么要改变官员，就必须自上而下的进行改变，要先从顶层建筑开始改变。”
“想要改变汉东的顶层建筑，就要先聊一聊…”
说到这里，丁义珍看了一眼沙瑞金。
“剩下的我不方便说！除非……”
沙瑞金听话听了一半，很是难受。
“除非什么？”
“除非你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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