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应到达收留堂时，穿着灰色棉布长袍带着厚实布斤的福剂局的大夫已经忙碌开了。
福剂局是朝廷给贫苦民众提供的医馆，听心堂一直与其有联系，为其提供一些基本的药材。
“黄大夫，江应迟了。”
“江大夫，你怎么来了！这里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吧！”
说话的是福剂局的黄大夫，面巾遮不住他的疲态，他眼下乌青，走路都不甚稳当，见江应走来时，连连退了好几步。
“哎，止步于此啊，麻溜地从哪儿就滚回哪儿去啊！别惹老子发火啊。”
江应并没有搭理他，我行我素地观察起院中面色青黄的患者来。
高热难退，确是疫病的典型症状。
“哎哎哎，你是不是当做看不到我！”
江应翻了一个白眼，快速地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收留堂里竟只有两个大夫了。
京城的福剂局里的大夫由民间大夫和太医院的太医错开坐诊，季节更替时，也会在城外开展免费问诊赠药，但绝不会如现下般，只有两个大夫。
“怎么只有您和齐大夫，福剂局别的大夫呢？”
江应想起前日他在街上遇到的赵大夫，那火急火燎巴不得立刻飞出京城的样子，可不就是躲瘟疫的样子？
“算了，不可强求。”
黄大夫对那些临阵脱逃的同伴们没有什么意见，每个人的选择罢了，不能怪他们。
“城东的安养堂也出现状况了，一些大夫都派去那儿了。安养堂里皆是一些孤寡老人家，身体哪能扛得住啊！哎，这次瘟疫来得蹊跷，但是势头强劲，同我们一起的苏大夫，金大夫都染上了…”
说话间，黄大夫感觉眼前一片灰暗，眼看着就要跌倒，江应伸手就要扶，黄大夫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急忙向后退去，连连摆手。
“江大夫，我怕也染上了，你离我远些。”
话音落下，黄大夫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面巾，带在脸上。
“你糊涂了？收留堂现在已经是疫所了，这里都是得疫病的人，到处都是疠气，我靠近这里时，已经做好被染上的准备了！”
正对院门的屋子里都是些孩子，江应透过窗户望了望，正好看到一个不过三岁的孩子，高热使他面上通红，他紧闭着眼，只是偶尔发出几声啼哭。
最大的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姑娘，症状许是稍轻些，正手忙脚乱地哄着年纪小的孩子。
“立姐姐，我想出去玩儿。”
唤立的小姑娘怀里抱着孩子，微笑地对另外个小孩子说：“等大家的病都好了，咱就可以出去玩儿啦，现在乖乖待在这里养病哦。”
“立姐姐，我们死后是不是要被烧掉啊！前些天，小虎就被烧掉了。”
另一小孩子说完，难过地低下头。
“小虎是见他的爹娘去啦，等我们都长大了，他就回来看我们了。”
“我可不想去见爹娘，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会迷路的，我还是和你们在一起吧。”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院外的黄大夫和江应看到这幅场景，会心一笑。
这些孩子，真是乖巧得令人心疼。
“这屋子都是些症状稍重一些的孩子们，旁边是轻一些的，那边的屋子是已经不再发热，身上斑点也退了的。”黄大夫指着那几间屋子解释道，“院里还有一些村子里的村民，也都送来了，我们问过了，染病的都是同收留堂来往密切的百姓。”
“可有查到疫病来源？”
京城气候干燥，百姓生活得还算富足，近几年更是风调雨顺，好端端的怎么就发生瘟疫了。
“收留堂的孩子先发热的，可是也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疫病。听金大夫唠叨过，兆城衾村曾发生瘟疫，但处理得及时，村子又偏僻，也没有传播开来，怎么也不可能传到京城来，总不可能有人故意将疫病传过来嚯嚯人吧。”
黄大夫，你真是一语中的啊。
“兆城？这名儿怪熟悉的。”
最近听绿玉提起好多次呢。
临近收留堂的几所院子也被充作了疫所，想必主人家们也先后染上了。
远处一些百姓包着面巾正在忙活着燃烧艾草消毒，他们的神情江应瞧不分明，也不知百姓们的情绪如何。
黄大夫看穿了江应的想法，靠在石头上，喘了一口气说道：“屋里头的小姑娘本来应该转去另一间屋子的，她死活不肯，要留下来照顾弟弟妹妹们，小姑娘总是扬着一张笑脸，似乎从来不会难过。而这些染病的百姓也是，总是笑着感激我们。邻近的才行也非得来帮忙，劝退了好几批，总算消停了些。大家都很好，没有怨天尤人。”
那就好，瘟疫最怕的是从人心里漫出死气。
说话间，一个有些鬼祟的男子溜了进来，抱着一摞艾草。
“小勇，”黄大夫再疲惫，也不可能看不到这么壮实的身影的，“你怎么又来了？你这么大个人，大白天的，再怎么样我都看得见的。”
面巾遮住了小勇的脸，只看到那人黢黑的半张脸上心虚的眼神儿。
“我壮实得很，不会被染上的，看病问诊我帮不上，熬药做饭我还是可以的。”
“疫病还挑你长得壮不壮呢？胡闹！”江应板着脸训斥着。
“你不也是胡闹！你好好待在城里不好吗！你媳妇还怀着孩子呢！你要是出了事儿，让她怎么办？”
绿玉已经三个月了，胎象很稳。
江应摸着腰间的香囊，这是绿玉前晚特地制的，放了些避疫病的草药。
“哎，她早就知道了。”
她要是不知道，能特意做香囊给他吗！
“哎，大夫啊，我先去熬双花茶给大家伙喝了哈。”
两人说话间，小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了进去。
“小勇！你倒挺会溜缝！”
“他那功夫可是被他爹打出来的。哎，小勇，来都来了，给大家伙儿唱个小曲儿呗。”
“我敢唱你们敢听？”
“有什么听不得的，还能比杀猪的更难听？”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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