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在第三年结束，但十二郎在第一年末，曾救下一个人。
彼时孙家六娘还是一副少年郎君的模样，看着有些清瘦矮小，混迹在人群当中，险些蒙混过关。
她本是流落到关外去的官家女家，也曾嫁为，官府中记录她的文书，写着她早己离世。
“李家哥哥，你将我放回关外就好。”
十二郎己不是从前的十二郎，他知道了孙六娘回来送证物后，便没有想过要让孙六娘再回到异族里去讨生活。
“异族排外，你如今死了丈夫，又回来报信，他们如何会放过你？”
不只是大梁人讲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外族人也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关外的人茹毛饮血，骨子里的血腥和残忍，让他们的生存方式和性格，更偏向于。
讲究忠诚，像十西娘这样，靠婚姻关系混迹在异族之中，还不忠诚的人，回去不会有好下场，说不定人刚到异族的地界，那边刑场都料理好了。
孙六娘面色平静。
“我知道，但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这话让十西郎多看了一眼孙六娘，只她看着还是年岁不大的模样，甚至在十二郎看来有些孩子气。
“你的孩子还在关外？”
十西娘摇摇头：“我的牛羊还在牧场，我得把我的牛羊赶回来。”
“胡闹！”
十二郎想也没想都是一句胡闹，孙家六娘的年岁太小，他本能的将她当做自家的小辈来训斥。她小时候他也是见过的，没想到长大了，只长胆子不长脑子！
“你有多少牛羊？要你这样不顾性命的也要去拿回来？”
十二郎恨不得掰开面前这小姑娘的头，看看是不是她放牧的时候给脑子一起放在草地上忘记拿回来了。
“一千八百三十二头，其中一千五百只羊，还有二百一十头牛，还有一些骆驼和马匹。”
“……”
这……这么多吗？
十二郎沉默了一瞬。
一千八百多头……
幸好刚才没说他给银子，这样大的数目，一时半会儿可能他还真掏不出来。
孙六娘无所谓的笑笑，这数目是她编的。
她没有户籍，回不去大梁。
也不想麻烦李家人，更不想要在看到孙家人的时候，和孙家的人解释，她的大姐姐是如何将她推入险境的。
身为大梁人，她也为大梁做了她做的一切，剩下的，是死是活，就看天命了。
没留下孙六娘，他说干了口水，也抵不过人家前夫留下了的一千八百头牲畜。
但十二郎很快又在同样的地方看到了同样的人。
只是这回，人昏迷不醒，身上满是血迹。
·
“你关外根本没有一千八百头牲畜！”
孙六娘嗯了一声。
十二郎气的在帐篷里转圈：“那你当初为什么不留在嘉峪关？”
“要不是你娘保佑你，你早死在路上了！”
孙六娘觉得不一定：“说不定是哈吉在保佑我。”
十二郎一噎，气的又转一圈，脑子里都是人怎么能犟到这个地步！
怎么会有人好好的不想活着，反而哪里是死路就往哪里跑！
“大梁不好吗？你既然肯帮助大梁，那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大梁？”
十二郎不明白，她肯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回来将那份证物交到李家手中，为什么反而要回到那片蛮荒之地。
“你知道哈吉是怎么死的吗？”
“我杀的。”
“……那你更不能回去了啊！”
说完，十二郎还多看了孙六娘一眼。
据他所知，哈吉是个高壮大汉，孙六娘这是怎么杀的人？下毒吗？
草原上毒药难寻，最寻常最容易接触到的毒药，就是毒老鼠耗子的。
就哈吉那个大个子……怎么也得下一两吧？
看着十二郎毫无异色的反应，这下轮到孙六娘觉得不对了。
“你不害怕吗？”
十二郎噗嗤一声：“我拿异族的人头串糖葫芦的时候，你还在喝奶呢。”
孙六娘：“……”
“我没有文书，身份也不能见人。”
“我的死，涉及孙家的大姑娘，孙家不会让我在城中安稳度日，孙合韫也不会让我活着，拿捏她的把柄。”
十二郎不大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他的关注点从不曾放在后宅上过，更不知晓孙六娘的意外，是因为孙家的大姑娘。
“你若是无处可去，去我家就是。”
李家总不会养不起一个女子。
孙六娘别过头，有些可惜那些没带回来的牛羊。
哈吉留下的遗产，虽然没有一千八百头，但也有个百八十头。
哈吉这个人可恶，但是他的遗产不可恶，对人的怨恨不应该迁怒到牛羊身上。
但如今两边都回不去，孙六娘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我不想一首躲躲藏藏，我喜欢放牧。”
她喜欢骑着马，驰骋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不需要和很多人交谈，也不要见很多人，只要牛羊健健康康，她就再没什么好怕。
可这样的日子，现在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人生总是不能自己做主，从前在孙家，她被孙合韫摆布，后来被哈吉带走，又被哈吉摆布，被他送给手下，被他羞辱，白天做他的佣人，晚上做他的女人，她一点点走进哈吉的心，然后，在一个夜晚，将匕首送进了哈吉的心脏。
她大概是个白眼狼，养不熟，所以总喜欢逃离，她想要自由。
她这辈子做过的最自由的事情，就是遵从自己的心，将证物送到了李家。
比起自由，死亡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十二郎只觉得心里莫名发紧，他拿不准孙六娘是怎么想的，但他知道，不能这么放任孙六娘去关外。
关外的人己经要杀了她的。
但城内如今也未必能容得下她。
孙家不可能让她光明正大的露面，有孙合韫在，孙六娘回了孙家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说不定还要如同往日那样被孙合韫磋磨。
“要不然，你嫁我吧？”
“我很少回去，有了李家夫人的头衔，孙合韫也不敢动你。”
孙六娘一骨碌翻起身来，看着十二郎的脑袋，都替他娘头疼。
“你疯了？”
十二郎摇摇头，只是站的远远的，和孙六娘解释。
“我的夫人也不好做的，我常年不回去，家里还有一个母亲。”
“不过好处就是，我不回家，你也可以不回家。”
孙六娘这下来了精神。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做一对假夫妻。”
“你要是能受得了我母亲，就帮我在母亲身边尽尽孝，若是受不了，天大地大，你随便就是，我不会限制你。”
“不过，我也不会回去。”
十二郎不是从前和母亲争锋的十二郎，只是他也做不到如他母亲所愿，娶一房得力的妻子，将别人拿命换来的功劳据为己有。
帐子不大，孙六娘的心跳的很快。
这无关情爱，反而有一种，类似于赌博的紧张与激烈。
心脏跳动的每一次，都好像有种在云端起落的爽快与惊险。
“好。”
“但说好，你母亲若是不好相遇，我是会跑的。”
十二郎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他的婚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母亲如愿，那便是什么样的婚事都可以。
他的命属于嘉峪关，无论生死，无论功绩。
除此以外，还能多救下一条人命，怎么算都是合算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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