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婉春刚到办公室没有多久，就有人用担架抬了个女病人进来。
女子情况很严重，发热、浑身疼痛、腹痛、呕吐、恶露不尽。
“产褥热。”柳医生检查后叹口气。“败血症。”
婉春看到跟着担架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在旁边大声地哭，一直喊“妈妈妈妈”，听得人都快心碎了。
婉春和柳医生把他们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能用的办法都用，但还是没有用，一天后，人就没了。
婉春都快用脑袋撞墙了，青霉素，这会儿青霉素都没有，若是有青霉素就好了。婉春恨不得穿回现代，带点抗生素过来。
医生最无奈最痛苦的就是束手无策。
这天，柳医生一直看到婉春在写写写。
“你在写什么呢？”柳医生问她。
“千百年来，我们国家女子惯在家生孩子 ，把生产当成一项见不得人的秘密行动，这情况我们一时半会改变不了，所以我想，那能不能教会产婆掌握清洁消毒、科学接生等知识。”婉春说。“您也晓得的，产褥热，很多时候就是生产时感染，接生不科学，再加上没能做好消毒护理。”
“这事儿也不好办。”柳医生说。
“我晓得的，但总要试试。”婉春说。没有些手段，那些产婆根本不会来学，所以她打算先把教学内容、实施细则做好后，再去找喻言卿。
国家之强盛，基于民族之健康；民族之健康，则又基于妇婴卫生。婉春想，喻言卿应该懂。
如果那些产婆不想学，她就开班招收一些新学员，但人的惯性思维，总是信任那些有经验的。婉春想，一步一步来吧。
下午，医学院组织教员召开会议，婉春也去。院长说鉴于某地发生鼠疫，而且离江北也不远，为安全起见，他已经上报督军，组织学生和教员一起，组成医疗队，下乡宣传卫生知识。
婉春觉得，喻言卿请的这个院长，虽说有些官僚，但于工作上还是很认真负责的。
之前他对她客气是客气了，但对于贝医生让她讲外科，他还阻扰了两回，后面他去听了她几次课后，这会儿对她态度改观了很多。
会后，婉春也报名，然后，她被安排到第二批下村。她要去更直观地了解这个时代的妇女疾病情况。
这天晚上，喻言卿设宴招待来苏城投资考察的实业家。
“喻某愿与各位共筹振兴实业，开拓国家之富源，发展民族之经济。”宴会上，喻言卿对实业家们表达了最大的诚意。
范思恩也在，她知道家里让大哥带她来的用意，她看着侃侃而谈的英俊男人，有些泄气，也有些生气。
昨晚舞会，这位喻大帅并没有邀请任何一人跳舞，待了一会儿就说军营有事要先回去了。
“这是舍妹。”今晚，范家大哥终于逮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范思恩带到了喻言卿跟前。
他满脸堆笑地说道：“舍妹在家闲来无事就喜欢看报纸，偶然间看到督军英雄事迹，心生敬佩之情，非要吵着跟我一同到苏城来！”
范思恩有些难为情，但更多的是不甘与倔强。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说道：“久仰督军大名！今日得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喻言卿微微一笑：“范小姐过誉了，喻某不过一介武夫，尽职而已。今晚准备的多是江北菜，招待不周，望范小姐见谅。”
范思恩：“都挺好吃的。”
喻言卿：“那就好，那范小姐多吃一些。”
这位大帅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跟她哥哥聊现在的实业情况。
范思恩：……。
她在上海追求者很多，家世相当的也很多，只她都看不太上。原本有意张耀笙，但张耀笙父亲对他另有想法，父亲勒令她别跟对方有交集，免得自取其辱。
听说这喻言卿，好几个有权有势人家想跟他联姻，他都不为所动，是以，父亲猜想，他应是对伴侣有要求的，让大哥带她来，说不定她就入了他的眼呢。
她开始也不过无聊，也是想和张耀笙赌一口气，就来了，不过看到喻言卿这般出色，她还是挺意外的。
被这样冷落，范思恩哪里受得住，宴会还没有结束，她就先行回去了。
晚上，范大哥回到饭店，忍不住就说了范思恩几句：“你怎么就这般沉不住气？”
看她哭得眼睛红红的，又不忍心，安慰范思恩说：“才俊多了去，这个不行就再看，要我说，朱家小哥就很不错，人家也很喜欢你。”
范思恩没做声。范家大哥叹了口气，小妹长得好看，又是家里最小，被宠得心气高了些。
第四天傍晚，婉春二哥项维安终于来找她了，还抱着他的儿子。
婉春翻翻白眼，看不得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清如姐姐原谅你了？”婉春抱着小侄儿，用额头量量他的体温，还好，没有发烧了。
她二哥笑得春风满面：“哦，没原谅呢，但儿子我也有份，她总不能不让我看孩子带孩子吧。”
“这几晚你住哪里？”
婉春她二哥：“跟儿子睡。”
一副儿子在手还怕她不原谅的架势，偏儿子还蛮粘他。
婉春：“别哪天清如姐姐把儿子给你，自已找第二春去了，你态度还不诚恳一点，到时候有得你哭。”
项维安：……。
小七大了一点都不可爱了，说话尽扎别人心窝子。
两人正说着话呢，黄金利提了一篮子东西进来。
看到婉春这里有其他男人，审视地看了她二哥好几眼。
“七小姐，大帅得了一些山里的土货，让拿来给您。”黄金利说。
黄金利看了项维安两眼，想了想，又说：“哎哟，今日大帅带队进山训练，遇到大雨，大家都撤了，大帅看到这无花果，想着七小姐喜欢吃，又折回去摘了，这树可是在悬崖边呢，拦都拦不住。”
婉春：……。
婉春打开篮子一看，真是很新鲜的野生无花果，上面还带着雨滴呢，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项维安眯了眯眼，跟婉春说：“你帮我看看儿子，我找找喻言卿去。”
然后他跟黄金利笑了笑：“我是项小姐二哥，也是喻大帅朋友，烦请您帮忙带个路，我替我妹妹谢谢他去。”
黄金利：……。
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婉春在他身后喊：“清如姐姐这事他也帮了忙，你记得感谢人家啊。”
等两人见面寒暄几句后，项维安就说：“言卿，想当初在校时，我俩经常互相切磋，胜负各半，好些年没有在一起了，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不如今日我俩再切磋切磋。”
喻言卿看看黄金利，似有所悟：“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幸好地方够大，两个男人打到最后，双双都受伤，项维安脸被打肿了，嘴角也破了，喻言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两人打累了，靠着墙坐着，项维安递了一根烟给他，两人点了烟，慢慢抽起来。
“你什么时候开始打我们家小七主意的？”项维安吐出一口烟，问。
喻言卿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蜻蜓在追逐着蚊子，白云在变换着形状，他轻声说：“上海，见到她跪地救人的时候。”
那天，看到她在大太阳底下救人，脸上都是汗，他就觉得，这姑娘真是天真又傻气，鬼使神差地，他就让人开车跟着她到了医院，她守到那个受伤的人醒来，留下了钱再回来，他也什么事都没做的陪着她。
他以前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但对她好像例外，或许，也是他对她一直有深刻的印象的原因吧。
“该不会她来苏城，也是你计划好的吧？”项维安再问。
喻言卿笑起来：“我哪有那么多算无遗策的事，不过是跟贝博士提了提，如果能有英美系的留学生来综合一下我们学校德日系的就好了，教学会更丰富一些。想不到是七小姐来，这都是缘分。”
项维安：……。
他不知道贝博士跟他爹关系好他都不信了，明明就是计划好的，啧，也是挺用心了啊。
“你着什么急，七小姐还没看上我呢。”喻言卿无奈地说了一声。
“如若七小姐看上我，你不会反对吧？”他又问。
项维安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他又吐出一口烟：“若小七真看上你，谁反对都没用。”
“若我自已，我是很欣赏敬佩于你的，从学生时代以来都是。只是小七若跟着你 ，我不放心，你情况复杂，又不稳定，我不想小七吃苦。”项维安说。
“别的我不敢保证，只一样，若有那一日，我定不会负七小姐，一生一世只她一人。她在家怎么过，在我身边就怎么过。”喻言卿看着好友一字一句地说。
项维安似有些触动：“你最好说到做到。”
他安静了一会儿后又道：“算了，你还是等小七看上你先吧，我这会儿也不拖你后腿了，让小七自已想想看看。”
“不过有个正事想跟你说，我想开通一条上海到苏城的短途航线。”项维安说。
“欢迎之至，公路车辆少，一般老百姓走水路，只原本也有一些零散的船户，你一来，势必让他们受影响，这情况望你考虑在内，让他们也有口饭吃……”
两人对航线的开辟聊起来。
婉春带着小侄儿玩捉迷藏，又玩了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小家伙精力充沛，哄这小祖宗哄得她出了一身汗。
哎哟喂，带小孩子真是太累了，比她做手术都累，以后她要是结婚了，一定少生一点，最多生两个。
姑侄俩玩累了，婉春煮了面，喂小侄子吃，他爹一直没回来，不知道跟喻言卿谈什么谈这么久。
等婉春二哥顶着一张猪头脸回来的时候，婉春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
等婉春说给她二哥上药的时候，他二哥拒绝了。
项维安：“你现在上药了，回去清如上什么？”
婉春：……。
怪她太天真，最好疼死他算了。
他二哥这般还不算，还把喻言卿给她的那一篮子无花果挑了五六个出来，然后整一篮子他都拿走了。
“想吃就让喻言卿再去给你摘。”他说。
婉春：………。
她决定了，下次见到清如姐姐，喊她久一点再原谅她哥。
送走了二哥和小侄子，婉春回到宿舍继续写接生婆培训内容，从接生前的消毒到接生时的注意事项到产妇护理，都尽可能写得详细和生动。
最好每个人都给她们配备一个统一的接生篮子，里面的消毒剂什么的都得给她们配好。婉春边想边写。
贝医生这两天带着两个助理看望老友去了，他有个老友在天津，这会儿重病呢。
正专心写着呢，喻言卿竟然来找她，顶着一张跟她二哥差不多的伤脸。
婉春：……。
“不好惊动别人，免得别人多想，只能来麻烦你帮放点药了。”喻言卿说。
婉春让他坐好，本着一个医生的职业习惯，抬着他的脸仔细检查了一遍。
“还好，都不是很严重的伤。”婉春说。
她拿了她的药箱出来，搬了张椅子坐他前面，开始给他上药。
她的手轻轻的抹在他脸上，似是带着热量，舒服极了。
她因为放药，灯光又不太明亮，所以靠他靠得很近，他能看到她脸上白瓷一样细腻的肌肤，长长的睫毛半垂，看着他的眼神专注，红润的小嘴呼出的气息抚到他脸上，痒痒的……
上着上着药，婉春突然就觉得空气很不对劲，就就，非常之暧昧的感觉，或许是这个灯光太黄了，外面太安静了，他人也太安静了。
她赶紧咳了一声，跟他说：“我二哥想找清如姐姐使骨肉计吧，你何必陪着他打。”
喻言卿轻笑了一声：“七小姐这是心疼我吗？”
婉春：……。
“医生都会劝劝自已的病人。”她如是说。
喻言卿：“我不算你的病人啊，我可没上你的医院去。”
婉春：……。
突然觉得对话好奇怪。
婉春：“医生是不分场合，不分时间治病救人的。”
“某看到了，七小姐确是这样的人，让人从心底敬佩。”他说。
啊，她无缘无故脸又红了。
夜色静静，窗外只有一轮圆月挂在树梢上。婉春想赶紧结束这一境况，立马加快动作。
“好了。”她轻声说。“你可以回去了，我还有事情要忙。”
“什么事情这么忙？”他问。
“等我都搞好了告诉你。”
“好。那我等着你。”他轻声回。
婉春：好像每句话都挺正常的，又好像他每句话都话中有话？
他走了几步到门口后不知道为何又折回来了，婉春正站在书桌前，他在她面前站定后又往前跨了一步，脚都挨着脚了，两人近到婉春动都动不了。
他低下头，看着她，眼睛都是笑意：“项婉春，你在紧张。”
婉春：“我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低笑了一声，弯下腰，凑近她耳边，说：“你自已想想，你为何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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