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越来越大,淋得人的眼睛都模糊了。刚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视线又模糊了。
“找个地方先避避雨吧。”婉春跟大家说。他们身后,除了医护人员,还有着抬着伤兵的担架队,医护人员的雨衣,都盖在伤兵身上了。
“前面有鬼子。”正当大家准备找个地方避雨的时候,前面带路的老乡急急折回来,跟婉春他们说。“一小队鬼子,估计是来探路的。”
“把我们放下,你们赶紧逃吧。”有伤兵说。
婉春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问老乡:“他们大概多少人?”
“七八个?”老乡说。
狭路相逢,他们伤的伤,弱的弱的,肯定跑不过。
“我们还有什么武器?”婉春问伤员。
“手榴弹!我们身上还有手榴弹!”伤兵说。
“刚我们前面走过的路有一条沟,把他们引到那里吧。”婉春说。
众人往回走了一小段路,就到了沟边。
雨水,枪声,日本人的呼喊声,婉春玩命地往前跑,身边是她的几个同伴,其他的同事藏好,她们负责把日本人引到沟里去。
日本人的子弹在身边擦过,那一刻,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婉春觉得死就死吧,死了可以见喻言卿,可以见五哥六哥,她也不孤单。
等她们听到身后传来的手榴弹的声音的时候,才停下来。
“项医生,他们都死了,都被我们消灭了。”曾医生从藏身丢手榴弹的地方跑出来,兴奋地跟他们说。“哈哈哈,你们功劳最大。”
雨变得小了一些,看着沟里横七竖八的日本人的尸体,大家突然觉得勇气倍增。
1944年夏,长衡会战打响后,救护总队部急忙派遣各医疗队奔赴前线湘北战场。
7月底8月初,衡阳争夺战进入白热化,衡阳附近炮火连天,血肉横飞,难免暴尸郊野,加之天气炎热,以至时疫流行。
婉春他们接到衡阳警备司令部电,请派队协助防治,于是她带着医疗队进行衡阳外线的防疫工作,以及衡阳外围援军的救护工作。
今天,是因为敌人逼近,他们带着重伤兵转移,想不到遇到了日本的侦察兵。
“刚日本人说,要把我们抓活的,因为他们卫生人手也不够。”路上,曾医生说。衡阳城久攻不下,据说日本军伤病员也很多。
“他们也不怕我们的手术刀直接杀死他们吗?”有医生说。
婉春她们撤走没多久,及至8月上旬,衡阳的第十军在城内苦战47天后,最终日军在付出重大伤亡后攻占衡阳。
因战局不利,婉春她又随队迁至广西进行救护工作。
而到了这里,婉春更加懂得了喻言卿的选择。因为她目击了湘桂两省的数十万同胞,仓惶撤退时的悲惨景象。
衡阳沦敌后,大批难胞沿湘桂线涌入广西。而到了9月8日,桂林、柳州强制居民疏散,9月11日日军侵入广西境,难民如潮水般从桂林、柳州一带涌入金城江,他们搭建了简陋的窝棚,吃着稀粥甚至野草野菜,坐在火车站旁等待着火车将他们带去贵州,只有往西逃才能保住命。
婉春他们除随军进行战地救护外,还于湘桂线、黔桂线进行难胞医药救济。
“大家不要挤,不要挤,排队领药。”婉春喊得喉咙都要哑了。此时,她在金城江。
金城江是一个小镇 ,是湘黔和黔桂铁路的连接点。金城江等于是一个小瓶口,金城江以上火车轨道坡道很大,火车只能挂六节车厢,因此许多火车都聚集在这里,等待着陆续上行。
而因为难民聚集,生活条件恶劣,此时金城江里霍乱、痢疾流行,难民中老弱及幼童死亡很多。可怜的老人和幼童尸横遍地,忙着逃难的家人狠心将他们抛弃。
婉春他们医防队在极端困难的环境条件下,执行十分艰巨的医疗预防工作,她们每个人都是心力交瘁。
她们亲眼看见逃难的人死在荒野里、铁路边和水塘下,也无能为力。
婉春安排了几个队员维护队伍,让护士给民众发止痢药,她和曾医生一路检查躺在路边呻吟的病人,正检查着呢,就听到附近一对夫妻大声争吵起来,在婉春还没有听清楚他们吵什么的时候,忽然看到丈夫夺过妻子手中的女儿,“扑通”一声,把亲骨肉扔进了河里。
婉春顾不上呼喊,跑了几步,跳进河里,然而此时,啥都找不到了,一条小命就消失在滚滚的河水里。妻子顿时像发了狂, 扭住丈夫又咬又打。
婉春在河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后,转身走回岸边,走到那个男人身边,伸出手就扇了他两耳光,那个男人软在地上,双眼流泪,只是哀哀地哭:“你们把我打死算了……”。
心中郁闷难当,婉春木然往前走。她刚走了几步,又看到前面围了一群人。原来是一个临产的妇人要生产了,同车的人认为不吉利,把产妇弄下车,有一个大概是产妇的婆婆五六十岁的老妇人,则凄痛地哭着。
等婉春给产妇接生好,用产妇的婆婆一件旧衣服给她包好孩子后,天已经黑了,她累到虚脱。
但这一天的苦难还没完,夜间,日军飞机炸毁了火药库,火光冲天照得亮如白昼,破碎的弹片和钢筋像流弹射向周围的难民,直接将他们击穿、撕碎。
“有间谍,要不怎么知道军火库的位置呢?”曾医生说。
活着的人们手足无措,四散奔逃,金城江成了人间地狱。婉春她们又给伤员包扎治疗,忙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火车和汽车仍然无法上行,难民们开始扶老携幼,一家成群或单身徒步奔向前途。
步行者多裹着脚走,或扶杖而走,忍饥受渴,克服体力困难。在人流中看到有的知识分子,一家人挽着木板车,艰难前进。
“国家无能,强敌入侵,军队溃逃,民众只好逃难,悲也惨也。”一个戴着眼镜推着木板车的男子边推车走边跟身边同伴说,他刚生产的妻子抱着小婴儿躺在板车上,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男孩。
“原指望国军能在全州县黄沙河天堑阻挡敌军,可惜驻守全州的陆军第九十三军的表现,让人大为失望。军长陈牧农获知侧翼有日军重兵压境时,为了保存实力,不战而往桂林方向逃跑,由于陈牧农不战而逃,以至日军长驱直入……”声音渐渐飘远。
婉春他们在金城江待到十月底,此时,药品已经全部用完,没药没米,吃的也没有了,只能撤离。
在撤离的车上,婉春看着被炸毁的道路,看着翻到桥底的车辆,看着路边死尸一具又一具地从眼皮底下掠过,悲愤无比。
“如果军队能稍事抵抗,事态也不会那么悲惨!”同行的人低声说。
1944年,豫湘桂会战持续近8个月,丢弃了河南、湖南、广西、广东、福建、贵州等省的大部或一部,20余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沦丧敌手,约6000余万同胞处于日军铁蹄蹂躏之下。在这次大溃败中,人民生命财产所受的损失是无法统计的。日军所到之处残暴地烧杀抢掠,战争中几十万难民颠沛流离,每天数百人死于疾病冻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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