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苒叹了口气：“作为旁观者，我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其实你每一次向罗大爷张口要钱，都是在试探和验证父爱，对吧？”
“除去从小到大每个月的抚养费，光是你成年以后，他共向你转账60多次……60多次呀！还不足以让你验证和确认吗？”
“父母的抚养义务止于子女年满十八岁，这是一种社会常识。你懂，罗大爷也懂。但他还是愿意倾尽所能地支持你，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他对你的爱吗？”
“他确实不是个好丈夫，也因此失去了家庭。但他不管是从法律意义还是社会意义来说，都算得上是个好父亲。”
“但他现在病了，老了……”
随着任苒的话，罗素素眼睫微微颤动。
任苒轻轻道：“这一次，你们其实是在相互试探。”
“你赌他不会把你告上法庭，他赌你心里有他这个父亲……他让你赢了那么多次，在他生命的最后，你能不能让他一次呢？”
罗素素闭上眼睛，脸别向一边。
菜吃得差不多了，任苒扯了张纸巾擦嘴。
“其实罗大爷已经认输了，他说算了……但他现在的情况真的很糟糕，如果你不愿意给他最后的体面的话，只能法律来给。”
“罗小姐，请你认真考虑。”
“是谈钱，还是谈责任和义务？考虑好了，你可以联系我。”
说着，任苒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便和江繁起身离开。
出了小区，江繁把大拇指竖到任苒面前晃了晃。
“知道你牛，但没想到有这么牛！”
“谈钱伤感情，那就谈责任和义务来伤钱……这思路，不是一般的绝！”
任苒却没什么感觉，拧眉说：“你知道造成这样局面的罪魁祸首是什么吗？”
江繁愣住，“什么呀？”
任苒说：“表达。”
“你有没有发现，越是亲近的人之间，表达越是奇怪。”
“罗素素一直在等一句对不起，罗大爷却一直在给钱。”
“罗大爷最需要的是女儿的关心，却选择用‘还钱’这种方式。”
“还有个关键人物——前妻。”
“我敢说，罗素素一定是长期活在前妻对罗大爷的怨恨和抱怨中。在罗素素眼里，母亲是受害的弱者，她若是轻易原谅父亲，等于是对母亲的背叛。”
“所以，三个人之间就形成了个怪圈。”
就很可悲，谁都不好过。
江繁深有体会：“这和我们所谓的含蓄表达相关，总觉得直接表达说不好意思。尤其是家人之间，总是爱说反话……你比如我父母，就是不好好说话的典型。”
“举个例子，我妈感冒了，我爸明明是想关心她，可说出来的话总是很难听。什么谁让你不多穿点衣服，要风度不要温度，活该！这样的话，谁听了会觉得温暖？”
“所以呀，好好说话，应该纳入九年义务教育里。”
任苒听着，若有所思。
江繁：“你觉得罗素素会怎么选择？”
“我不知道。”
任苒摇着头说：“这世上，唯有人心最难测。”
江繁长叹了口气：“反正该做的我们做了，该说的我们也说了，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交给老天爷不行，就只有交给法律喽。”
任苒缄默不语。
法律是一架天平，挑剔的标准衡量着每一件事物。
生命和爱也像天平，幸福就藏在微妙的平衡里。
希望罗素素能明白过来，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那么她自己呢？
又真的明白吗？
……
任苒回到出租屋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禹斯年盘腿坐在门口，头靠着门框，睡得正香。
任苒心口一堵，拿脚碰碰他。
禹斯年一惊，傻愣愣地看着她，约莫半分钟后，望着她的眼神变得哀怨而缠绵。
“你怎么才回来呀？”
难听的话涌到嘴边又被任苒强咽了回去。
她一边拿钥匙开门，问道：“你不在医院好好待着，跑来做什么？”
禹斯年揉着眼睛挪到一边，说：“我手机没电了。”
任苒面无表情：“医院有充电宝出租。”
禹斯年动了动唇，苍白的脸上略带着几分自嘲的笑了笑，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
“原谅我吧，小苒。”
任苒示意他先进屋，“吃晚饭了吗？”
禹斯年有些受宠若惊，“喝了点粥……但没你煮的好吃，所以我只喝了半碗。”
任苒看他一眼，“面条可以吗？”
“可，可以。”
禹斯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有些拿不准，她这是气过了，还是气过头了？
“充电器在沙发那里。”
任苒放下包就进了厨房。
禹斯年将电充上，靠着厨房门看她。
“小苒……”
任苒打断他说：“我生气是因为我希望你好。”
她背对着他，甩了甩洗好的蔬菜，关上水后，回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好好的，就像你也希望我好一样。”
“身体是一切的根本，熬坏了，你自己受苦不说，关心你的人也会跟着担心。”
禹斯年刚一动，任苒微举着双手，以抗拒的姿态说。
“你听我说完。”
禹斯年心里升起很不好的预感。
任苒接着道：“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像小时候，吵完架，赌赌气就什么都忘了。这些天，我其实一直在反省自己，如果当初不是我一意孤行，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也许，余姨也不会遭遇那场劫难。”
“我们会像小时候说的那样，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但事实是，发生的事已无法挽回，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理性面对。”
禹斯年轻笑出声，嗓音隐忍克制道：“怎么理性？”
任苒深吸一口气，轻轻垂下眼道：“你当初的顾虑是对的，要打破我们之间二十多年形成的平衡，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因为太珍惜，反而容易患得患失，就像走钢丝一样，草木皆兵。”
“南墙我们都撞过的，真的很疼。”
“所以禹斯年，我们就这样吧，做一辈子的朋友。相互关心，相互扶持，反正我们的目的都一样，都是希望对方好……那么，这样就最好。”
“不会患得患失，不会担惊受怕，不去占有也就不会失去……不会关心则乱，好听的话非要反着说，不会打着为对方好的名义，去戳彼此的痛点。”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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