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正是仲夏夜,月儿高高挂在鎏金的宫殿之上,炎热的夏日气息还未散去,怡月宫中庭里,仅她一人,慵懒的躺在美人榻上,手里摇着团扇。
清风拂过,拂过她稚嫩的面容。
宋玉苓无奈的叹了口气。
刚开始入宫时,还觉得挺新鲜的,可时间一长了,每日反反复复的日子,繁重的宫规,相同而又华丽的景色,看着看着也就腻了。
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
位份虽然低了些,但以家中的势力来看,也算是不错的。
同一批入宫的姐妹,有一个已是贵人,也有许多落在后面的,一个月过去了,仍停留在小小的宝林。
宋玉苓是户部尚书府的嫡出二小姐,大姐已有婚约,不愿进宫,她便只得入宫。
好在,她生了一张俏脸,皇上宠她,给她升了位份,坏在,皇宫之中的明争暗斗,美丽的人儿不在少数,心思歹毒的更有不少,得日夜提防。
谁一旦夺得圣宠,各种明的暗的各种招数,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皇上只是宠了她一夜,升了个位份,便去了其他美人宫中。
对此,还是有不少人见她便讽刺两句,耍耍嘴皮子。
可想而知,若是皇上一直宠她,
今夜皇上没有来。
宋玉苓遣退下人,想着出来赏赏月。
天上的月亮还未全圆,却明亮如太阳,四周密布星星点点。
就在这时,她似乎听到了一阵琵琶音。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她忽然想起白居易的《琵琶行》,喃喃自语的说着。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少女的俏影,又摇了摇头。
她怎么可能会入宫呢?
她可是白县主唯一的女儿。
宋玉苓忽的站起了身,想要朝着那乐声寻过去,可才几步路的距离,她看见林统领带着一队兵在她的宫门口走了过去。
宋玉苓顿住了脚步,最终无力的转了回去,准备就寝。
锦纱绸缎,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努力的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方才的琵琶音不断在她的脑海中回响。
她深吸一口气,在枕头底下拿出一只簪子,放在鼻尖轻嗅,恍惚间闻到了那天万亩桃花盛开的场景。
桃花树下,姑娘笑如阳光,折下一根桃枝,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小刀,说要给她亲手做一根簪子。
“阿芝,别伤了手。”
她急忙上前,正准备夺过姑娘手中的刀子,却被那姑娘灵活的躲了过去。
“阿芝,别胡闹!”
她有些生气了,语气却还是轻轻的,生怕吓到了她。
“不嘛,苓姐姐。”
她看到白含芝闪入了桃花林中,冲她明媚一笑。
“我想亲手做一只簪子送给姐姐。”
她听见她说。
那时正是春季,林间芳菲三四月,桃花开得灿烂。
那一年,宋玉苓十一岁,白含芝九岁。
自从那天起,不太喜花的宋玉苓忽地有了一种喜欢的花。
——粉嫩的桃花。
那天,白含芝送给她一枝桃花簪,在花间拿取琵琶,坐着随心拨弦弹奏了一曲。事后,她偷偷练习几个月,终于学会削簪子,回送一枝桃木材质的祥云簪子。
如今的她,才刚满及笄,想来她的阿芝也才十三。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宋玉苓同往常一样,去凤仪殿给皇后请安,路过安嫔的清露宫时,脚步不由自主的顿住了。
宫殿之中,琵琶声不歇,令她心生惊慌。
她假装无意间朝宫殿之中瞥了一眼,只见宫殿中央跪坐着一个小丫头,怀里抱着琵琶,不停的拨弦,指尖的鲜血染红琴弦,琵琶音却依旧动听。
大珠小珠落玉盘。
“呦~,这不是苓妹妹嘛。”
一袭绿裳的安嫔走了出来,正迎上她的视线。
“安姐姐吉祥。“她连忙反应过来,收回目光,福了福身子。
“平身吧。”安嫔不屑的笑了笑,“妹妹这般望着本宫的清露殿,可是瞧上这清露殿了?”
“不敢不敢,妹妹怎敢肖想姐姐的东西。”宋玉苓脸上一脸慌张失措的做错事模样,心里却是稳如泰山,马上装作好奇的样子:“只是听着里面的琵琶音好听,想……想着瞧上一瞧乐师——妹妹无意冒犯姐姐,还望姐姐恕罪。”
安嫔眉眼带笑,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许久才浅浅一道:“不过是首曲子罢了,妹妹还是尽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好。”
“妹妹告退。”宋玉苓顺着安嫔给的台阶下,识趣的离开了。
刚走两步,便听到安嫔下令:“吩咐下去,让那不识抬举的乐师回去吧,若是再引得哪位好奇的才人来这儿瞧,那才是让别的人给看了笑话……”
宋玉苓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同时,一连串的疑惑爬上她的心头。
阿芝为何会在宫中?
又为何会成为一个小小的乐师?
宋玉苓记得上次见她,还是在入宫前,两人装做仁义侠士,偷偷弄来一壶酒喝,最后醉倒在阿芝的闺房当中,两人相拥而眠,还是第二天被白夫人发现的。
对此,白含芝泪眼汪汪的被白夫人罚了禁足。
初升的太阳透过宫墙,打在她俏丽的脸上,宋玉苓心不在焉的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凤仪殿。
她同往常一样,站在一旁,随众人朝皇后行礼,再听着皇后的训诫。
一个时辰后,终于又到了大型明争暗斗现场。
“呦~,宁美人今个儿的气色可真是好,瞧瞧这俏脸儿,红润红润的,本宫看着都心生怜爱,难怪妹妹昨晚能得了圣宠。”
柳妃不愧是宫中消息之源,连皇上昨晚去了哪里都知道。
宋玉苓心里想着,想起了自已那天也是被柳妃这样子说的。她当时不敢回嘴,只得蹲在原地埋着头,当是听一顿教训。
当时,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她。
宫里的嫔妃个个精明的很,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才人而去得罪家族势力强大的柳妃。
柳妃也许是觉得她无趣了,便不再理会她。
一个月来,宋玉苓安分守已,成了透明人一样的存在。
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定毁之。
除了那天柳妃耍的一两句嘴皮子,倒也没有什么人会来犯她。
宋玉苓日子过得悠闲,独来独往,宫中没有几人喜欢只一个小小透明的才女当朋友。
宋玉苓有想过:以一个才女的身份,在皇宫当中,安安分分,每天赏赏花,日子也就这样子过去了。直到人老珠黄,最终如同御花园的花儿一般,凋零为尘埃。
安于现状,就是最大的陷阱。
入宫到现在,一个月的时间,她每天过着相似的生活,整个人逐渐变得麻木,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她同绝大多数的女子一样,变成了被困于牢笼里的金丝雀。
这个时代就是这个样子,条款的束缚,规矩的繁重……虽是盛世,却不是她们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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